想到孟非臣，他的顿时不那么紧张了。
看着一个瓜皮帽的中年男人站到金老爷身边，拿着一个新皮的折本开始念起来：
“兹京城金家本支，共有京郊田产…………………”
那瓜皮帽只读了个开头金元就皱起了小眉毛，都过去多少年了，还叫京城，还本支，就北平里金姓人没几个，要不这主持的就不是这样年轻的，肯定得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分家，只见过古家寨里的，因为封闭，和外边还是有点不同，分家请寨长和有威望的人主持，阿婆肯定是在列的，也是要核算东西，栽的菜、养的鸡鸭，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屋子里的每一样都算在名单里，琐碎，又耗时，通常是现场盘点现场分。
金府自然不可能细到桌椅都罗列出来，许是另有细分单子，但也费功夫，从田产、房屋、现钱、古董、铺子、经营的生意…………
那瓜皮帽已经把折本翻了好几页了，金元险些听睡着了，昨天梦多，觉不足，平淡没有起伏的声调把他的瞌睡虫都给勾出来了。
本子啪一下阖上，他点了点脑袋，揉着自己的脸醒神，听得一声嗤笑，斜对面金四用一种轻蔑又恶心的眼神瞧着他。
他攥着兜，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脏东西！呸呸呸！
“叩叩。”
金廷垣敲了两下茶几，提醒他们安分点，这样肃穆的时候，该留出几分尊重才对。
他也晓得大概是老三先招惹的人，只是现下不是论是非的时候，他是个只看结果的人，都消停才重要。
金元对上他那双精明的狐狸眼，不服气的鼓着脸，金廷垣今天的兄长架子摆得可真足啊！
只是所有人都神色严肃，静静的等着瓜皮帽念分家单，他勉强给金廷垣点面子吧，才不是怵那张冷脸呢！
金小少爷如是想着，也耐心等着瓜皮帽念放好家产单子，先前是清点，接下来才是分家单，是金老爷事先和瓜皮帽几位见证人定下的。
那折本缓缓打开，在场许多人都跟着屏气凝神，管事算起来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为主家做事，但到场的是为金府做事有些年头了，这些年很是卖力，因而地位比之这些族亲还有高些，金廷垣待他们都十分客气。
毕竟独木难成林，没有底下人卖命，撑不起偌大的家业，这些人要是卖了主家，金府也要受创。
这次全都叫来，一是为了清点账目，二是表看重。
他们自然也悬着心，不知道自己负责的生意被分到哪位少爷名下，换个主家那可是大事，性子如何？手段几何？这可紧要着自个的日子。
正常里静得便是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瓜皮帽对着本念起来，那脑门上的线也跟着紧绷。
害得金元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打扰这些人听声，就是金廷芳也是少有的绷着脸，似乎在等着什么，一字也不肯漏。
“兹父金………良田、………归于长子金廷垣………………”
清政府时分家还讲嫡庶，就是平常人家，长子也是占大头，到如今，多是诸子评分，或是偏心哪个哪个占得多，金老爷还是讲老一套，金廷垣拿大头是肯定的，金府有如今的光辉离不开金廷垣，金老爷要是没分仔细，金太太绝不会干看着。
只是这份分家单有些不一样，万全百货归金廷垣，但该给金廷垣的地产之类，扣了一大半，归属于嫡孙子，也就是说这些不属于金廷垣，是金廷垣代自己儿子领的。
金元嘴角弯着又压下，差点要笑出来，老登是怕金廷垣喜欢男人，断了后，提防着呢，真是搞笑，到手里的东西还能被一个死人的规矩困住。
但他还挺喜欢这条，对着金廷垣眨眼：别惦记祁先生了，娶你的太太去吧！不然地产可就没啦～
金廷垣拧着眉没吭声，在场的人又投来惊诧目光，想不通金老爷为什么来这么一出。
金廷垣不动如山，很是沉得住气。
大头分完，才到底下的弟弟们。
金二金三分得的差不多，金二看不出底细，金三是个外露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不满。
到金廷芳这，粗一听就比前头的多，金三的愤怒已经显而易见。
“…………现银一千大洋，归五子金元。”
金元抬眸，神情错愕，想不到有自个的份，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来历，金老爷、金府人的态度看得出不把他当正经少爷，只有金廷垣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不怀疑，他只是来听戏的，怎么也就成了戏中人？
“凭什么？！”
金三已然按捺不住了，前边一直忍着，听到连金元也有份，怒喊起来：
“老爷不待见我和二哥，偏心老四，我一忍再忍，可连这样的假货也能分得？算什么？”
“随便捡来的乞丐，贱命一条，给他他受得住吗？老爷不是最看重血脉关系，怎么也被这假货哄骗去了？”
“族亲和管事都在，今儿要是不说清，我是绝不会在分家单上签字的！”
正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金三的话处处冲着金元来，却也不单针对他，只一句受得住，就把金廷芳算进去，里面还有没有内涵金廷垣的意思还不好说呢。
金元有些茫然，明明事关着他，却摸不得半点头绪，金老爷这样爱算计的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划东西给他，他只觉得有诈，怕是坑，也自觉自己确实受不住。
把茶杯搁回桌上，他迟疑开口：
“我不…………”
“三哥。”
他还没完，金廷芳突然转过头来，按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话是对着金三说的，但他眼睛是看着金元的：
“说什么假货才叫人看笑话，五弟打小和我一起，我难道会认不出真假？”
“说什么受得住受不住，一点银钱就叫唤不停，那是没吃着肉的野狗，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每年做善事撒出去的都不止这么点，真是好笑。”
金廷芳讥讽了金三，也刺了金老爷一句，金老爷最后把金元算上了叫他也惊了一下，可不如恼怒多，凭什么只会挥霍家里银钱的金三都能得大小铺子好几间，五弟只得这么点？
他定定的看着金元：
“就是再多，也是五弟应得的！”
“五弟，这是你该得的。”
后一句他声音陡然放软，金元却不知所措，亮澄的眼眸里还蓄着茫然，食指指节好似发烫，烫得他心里惶惶不安：
“四哥…………”
“四哥在。”
金廷芳向来是爽朗热情的，说话嗓门大，调调也有趣，整一个闲散阔少模样。
此刻神情认真，语调低沉，也极撼人：
“四哥怎么会认不出自个的弟弟呢？”
“你忘了，四哥没忘。”
欠你的，四哥给你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