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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老太太手中的那根老枣木拐杖突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青砖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响。这声音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院子里炸响,震得贾张氏那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了一下,原本还在嘴里喋喋不休、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就像被人突然捏住了喉咙一样,硬生生地被堵了回去。整个院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小当那没刹住车、带着些许滑稽尾音的抽噎声,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易中海站在自己东屋的门槛里,整个人都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聋老太太那根拐杖砸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也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颤。尤其是那句“翠兰也是这样护着我的”,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用一种逃的姿态,迅速地缩回了屋里,然后背靠着那扇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而窗外,贾张氏在聋老太太那如刀子般锐利的目光和冉秋叶毫不掩饰的鄙夷注视下,终究还是没敢再吭一声,只能灰溜溜地扯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狼狈地回贾家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但易中海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下来。老太太的拐杖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的心口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且这些涟漪还在不断地扩大,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易中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他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鬼使神差地从床底下翻出了那个已经被遗忘很久的旧相册。相册的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在诉说着它被冷落的岁月。

易中海轻轻地吹去灰尘,打开了相册。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泛黄的照片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年轻的杨翠兰。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笑容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依偎在他的肩头。照片的背面,是杨翠兰年轻时那娟秀的字迹:“1934年,我们结婚啦!”

易中海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已经褪色的墨痕,仿佛能感受到杨翠兰当年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那笑容里的光,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一股迟来的、混杂着钝痛与酸楚的悔意,像冰冷的潮水一般,悄然漫过他的心堤。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易中海就早早地起了床。他揣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装着他的“私房钱”,还有那两斤勒紧裤腰带才舍得买的五花肉和一袋白面,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了西厢房的门前。

门开了。杨翠兰站在门里,身上是那件半旧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有些发毛。她的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睡好。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易中海喉头发紧,准备好的话堵在嗓子眼,只笨拙地把东西往前递,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翠兰……我……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这些年是我糊涂,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这钱你拿着,”他掏出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是我这些年……偷偷攒的。”

杨翠兰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又缓缓抬起,落在他布满深刻皱纹的眼角和一夜之间似乎更加花白的鬓角上。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欣喜或激动,只有一种深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她没接肉和面,只是捏着那个信封,指关节微微泛白,声音轻得像叹息:“老易,你这是何苦……” 她侧身让开一点,“进来坐吧,东西……就不用了。” 她转身去拿暖水瓶倒水,背影单薄而疏离。

易中海的心,随着她转身的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火苗,被这句平静的“何苦”吹得摇摇欲坠。

易中海走进杨翠兰那收拾得过分整洁的西厢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房间虽然整洁,但却透露出几分临时寄居的寒酸,这让他感到有些心酸。

他在屋内的小凳上坐下,目光落在那碗粗瓷碗里的白开水上。他端起碗,又缓缓放下,几乎没有喝一口。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杨翠兰静静地坐在对面的小凳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沉默而疲惫。易中海凝视着她,心中的话语在舌尖打转,却始终无法脱口而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中海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无法挣脱。终于,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西厢房,留下那两斤肉、一袋面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孤零零地摆在桌角。

门关上的瞬间,杨翠兰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有些空洞。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个信封。指尖轻轻触碰着信封,她能感受到里面厚厚一沓钞票的硬度。

她微微掂了掂信封,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这并不是一笔巨款,而是一块沉重的、需要遗忘的石头。她随手将信封塞进了炕柜最里面的角落,然后转身,继续回到小凳上坐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暗橘色的晚霞。易中海在自家小厨房里,对着半锅熬得有点糊了的棒子面粥发愁,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地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再去西厢房。他洗了把脸,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灰布褂子,对着墙上那块裂了缝的小镜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屋门。

刚迈出一步,一股浓烈的廉价雪花膏混合着头油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贾张氏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扭着肥硕的腰肢,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堆着几块油腻腻的肥肉片子,那肉皮上的毛茬都没拔干净。

“哎哟,一大爷!”贾张氏的声音拔得又尖又高,恨不得整个后院都能听见,“您瞅瞅,我这一锅红烧肉刚出锅,香着呢!想着您一个人开伙也不容易,赶紧给您送一碗尝尝鲜!”她一边说,一边就熟门熟路地往易中海屋里挤,那碗油汪汪的肉几乎要蹭到他新换的褂子上,“您快趁热吃!这肉啊,就得刚出锅才够味儿!”

易中海下意识地往后躲,眉头拧成了疙瘩:“不用了贾家的,我吃过了。”他侧身想绕过她,目光急切地往后院西厢房的方向瞟。

“吃过了?这才几点呀!”贾张氏哪肯放过他,身子一横,巧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嗓门越发洪亮,“您可别跟我客气!咱们这老邻居多少年了?远亲不如近邻嘛!您看您这脸色,一个人哪能照顾好自己?往后啊,您想吃啥就跟我说,我让棒梗儿他妈给您做!”她说着,另一只油腻腻的手竟然顺势就搭在了易中海的手臂上,还故作亲昵地拍了两下,那触感让易中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易中海猛地抽回胳膊,脸黑得像锅底:“贾张氏!你放尊重些!”他这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吼,在傍晚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西厢房的窗户后面,杨翠兰宛如一座雕塑般静静地伫立着。她的目光穿过窗户,凝视着院子里正在拉扯的那两个人。贾张氏那故作姿态的亲热和易中海那狼狈的躲闪,都尽收眼底。

杨翠兰听着贾张氏那些刻意拔高的、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关怀”,只觉得一阵恶心。这些话语在她耳中如同刺耳的噪音,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原本紧紧攥在手里准备晾晒的一件旧衣服,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无声地滑落在地。这件衣服就像她心中那最后的一丝希望,此刻也悄然破灭。

杨翠兰的眼底原本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丝光芒也逐渐黯淡,最终彻底熄灭了。她缓缓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那令人作呕的闹剧。

心口处,原本还有一点温热的期盼,此刻也像是被寒风吹过一般,变得冰冷而坚硬。杨翠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在这缓慢的动作中,却透露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原来,真的不必再等了。

贾张氏被易中海吼得一哆嗦,手里的肉碗差点掉地上,脸上那假惺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讪讪地嘀咕了两句,扭着腰走了。易中海烦躁地喘着粗气,再抬头望向西厢房时,只看到那扇小窗里,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黑洞洞的,像一只沉默而冰冷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易中海终究没能再去成西厢房。此后的日子,贾张氏像一块甩不脱的、散发着陈腐油腻味的膏药,变着法儿地黏上来。有时是“正巧”路过,送来点蔫头耷脑的菜叶子;有时是让棒梗儿“不小心”把球踢进易家院里;更多的时候,是她掐准了易中海下班或出门的点,堵在垂花门边,扯着嗓子东家长西家短,话里话外总绕不开西厢房那位“享清福”的,以及她贾张氏如何“心疼”易中海这个“可怜的老光棍”。

易中海烦不胜烦,每每想硬着头皮冲去后院,贾张氏那肥硕的身躯总能“恰到好处”地拦住去路,伴随着她咋咋呼呼的“关心”和那双骨碌碌乱转、满是算计的眼睛。几次三番下来,易中海那点本就微薄的勇气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满心的憋闷和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厢房的门,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在西厢房里,杨翠兰的生活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聋老太太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尽管她听力不佳,但说话却异常清晰。

“翠兰啊,”老太太那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杨翠兰的手,轻柔地拍打着,仿佛在安慰她,“这日子啊,就得往前看。老易那家伙,就像根被虫子蛀空了心窍的木头一样,早就靠不住了。你还年轻着呢,怎么能守着他那棵歪脖子树吊死呢?太不值得啦!”

老太太那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光芒,似乎能看透杨翠兰内心的痛苦和迷茫。她继续说道:“街道的王主任昨天还跟我念叨呢,说有个特别实在的人,想给你介绍介绍。”

杨翠兰缓缓地低下头,双眼凝视着炕沿上那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裂痕,仿佛那是她内心深处的一道伤痕。她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那道裂痕,仿佛能感受到它所代表的痛苦和无奈。

聋老太太的话语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杨翠兰那早已沉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这些涟漪虽然微弱,但却足以打破她内心的平静。她的思绪开始飘飞,回忆起易中海塞给她的那个装着“私房钱”的信封。

那个信封,她一直藏在柜子的最深处,从未打开过。每次看到它,她都会想起易中海那欲言又止的窘迫表情,以及他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感。而贾张氏搭在易中海胳膊上那只油腻的手,还有院子里刻意张扬的喧哗声,也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这些回忆如同一股冷风,穿透了她心口那块坚硬的寒冰,让她感到一阵刺痛。然而,就在这股刺痛中,她似乎感觉到那块冰开始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弱的风从裂缝中透了进来。

杨翠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回应,虽然简短,却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和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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