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黑暗中，只有磷火幽幽地跳动，映照着一张张凝固了表情的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琥珀，将所有的惊愕、错愕、难以置信都封存在内。
而在邱鱼的脑海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小玖的尖叫已经刷成了一片瀑布流。
【笨蛋邱鱼！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开口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暴露真名等于暴露底牌！这些老太婆……不，这些老妖魔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这是把自己从一个有点意思的玩具，直接升级成了一块会说话的唐僧肉！她们会把你切片研究的！她们会……】
小玖的语速快到仿佛要当场宕机，光毛球的形态都在脑内空间里急得一闪一闪，像个接触不良的廉价灯泡。
邱鱼没有理会，他只是维持着一只猫该有的优雅与矜持，金色的竖瞳平静地与阵法前那个为首的魔女对视。
她的震惊最为强烈，那双枯败的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灼穿。
【……你倒是说话啊！别装死！你是不是吓傻了？完蛋了完蛋了，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关键时刻还得看我……虽然我也没什么办法，但至少我能陪你一起……】
小玖的吐槽风暴渐渐转为悲壮的告别宣言。
邱鱼终于在脑海里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小玖。】
【干嘛！遗言吗？你快说，我给你记下！】
【你没发现吗？】邱鱼的思绪平静无波，【从我被召唤过来到现在，你的警报声都快把我的脑仁震碎了。】
【废话！这情况我能不叫吗？！】
【可她们，】邱鱼的金色猫眼扫过周围那些强大的、诡异的存在。
【听不见。】
小玖的刷屏戛然而止。
脑内空间里，那个疯狂闪烁的光毛球瞬间定格，连带光的频率都停滞了。
邱鱼继续不疾不徐地补充：【她们能看到我，能听到我用猫的声带发出的声音，能感知到我是一个活物。但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
【你才是我最大的底牌，不是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个光毛球才像卡顿的视频恢复播放一样，猛地抖了一下。它的光芒不再是焦急的频闪，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频率，一下，又一下地亮起，像是在表达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哎？】
小玖的声音充满了呆滞，仿佛刚刚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又像是鱼钩边上试探了半天，结果一抬头发现钓鱼佬在打瞌睡的鱼。
它被邱鱼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结结实实地钓成了一条翘嘴。
就在这时，外界的死寂被一声干涩沙哑的笑声打破。
“咯……咯咯……有趣。”
哈提斯笑了，那笑声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难听，却带着一种久违的、鲜活的情绪。
她那双骇人的眼眸中，疯狂的火焰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浓烈到极致的探究。
她向前走了半步，枯槁的身形在幽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
“那么，小东西……”她似乎想了一下措辞，改口道，“小鱼，你是来自哪里？”
“小鱼”这个称呼带着几分奇异的熟稔，仿佛她们不是刚刚见面的召唤者与被召唤物。
背后的魔女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们没有再靠近，只是远远地围着，目光贪婪而又忌惮。
这个拥有智慧的生物，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认知，不再是能随意揉捏的玩物。
邱鱼半步没让，金色的瞳孔直视着哈提斯。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黑色的尾巴尖在身后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微微歪了歪头，依旧是那副猫咪特有的姿态，但说出的话语却清晰而平静。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或者，一个称呼也行。”
这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宣言。
他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而是寻求对等交流的个体。
哈提斯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只“猫”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打量着邱鱼，那双金瞳清澈、冷静，没有丝毫畏惧。
几秒后，她眼中的探究化为了更深的欣赏。
“哈提斯。”
她吐出一个名字，干脆利落。
“你可以叫我，魔女哈提斯。”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黑暗中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骚动。
“哈提斯……她竟然……”
“疯了！她把真名的一部分告诉了一个异界生物！”
“闭嘴！你们懂什么！这是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变数了！”
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惊骇。
对她们这些被囚禁的存在而言，“名字”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尤其是“真名”，那几乎等同于将一部分灵魂的钥匙交到了对方手中。
哈提斯此举，无疑是一场豪赌。
但转念一想，那些魔女又都沉默了。
是啊，变数。
在这片死寂的、连腐烂都显得单调的囚笼里，任何一点不可预测的变数，都值得她们用一切去交换。她们太渴望改变了，哪怕这改变的尽头是彻底的毁灭。
邱鱼心中了然。
第一步，成功了。对方愿意沟通，并且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那么一切就有了开始的契机。
他不再迟疑，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声音清晰地响彻整个空间。
“我叫邱鱼。”
邱鱼再次强调，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来自‘地球文明’，是一名……考生。”
“哦——”
“考生？”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魔女记忆的尘封之门。
黑暗中的骚动比刚才更加剧烈，但这次不再是惊骇，而是一种混杂着怀念、痛苦、自嘲与向往的复杂情绪。
“考生……好遥远，又好熟悉的词啊……”一个魔女梦呓般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还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我们坐在高高的神座上，俯瞰着那些在‘考场’里挣扎求生的可怜虫，对他们的生死指指点点……”
“是啊，看着他们为了一个可笑的积分拼尽全力，看着他们背叛、哭嚎、祈祷……那曾是我们最喜欢的戏剧。”
“报应吗？”
另一个声音尖利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满是泪意，“看看我们现在，连那些考生的处境都不如！我们被困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力量和美貌一点点流逝，却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啊……过去那些闪耀、高高在上的日子。
在这完全没有娱乐，只有无尽衰败的漫长时光里，回忆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最恶毒的酷刑。
大部分魔女都沉浸在对“考生”这个词引发的集体回忆中，无法自拔。
唯有哈提斯，她的注意力牢牢地锁定了另一个词。
地球文明？
这个名字……
哈提斯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
非常熟悉，熟悉到仿佛昨天还挂在嘴边。
按理来说，只要是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东西，就不可能被轻易遗忘，她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
可偏偏，关于“地球文明”的一切，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隔开了。
她能看到这个名字，能感觉到它的重要性，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具体信息。
为什么？
她的记忆并没有被谁动过手脚的痕迹，那种感觉她很清楚。
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这种关键信息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哈提斯感到一阵久违的烦躁与……恐惧。
她死死地盯着邱鱼，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宛如两盏明灯。
这个自称来自“地球文明”的考生，这只差点被她当成失败品召唤来的黑猫，或许不仅仅是打破囚笼的钥匙。
他身上，仿佛牵扯着一段被她们遗忘的，至关重要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