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哈德里只一个字。双手交握，目光温柔却也犀利，就等着她开口。
小杏忍不住了。“姑娘……”
乌鸦瞪她一眼。闭嘴。就你话多。
哈德里看看小杏。“你说。”
乌鸦想把小杏轰出去。可这会儿哈德里的眼睛，瞪上乌鸦了。
“你让她说。”
在公所干了好几个月了，也是能听懂不少汉语的。
乌鸦不愿意说，小杏说的，他大致能听懂。
这要是乌鸦的爹和哥哥，哈德里就算跟哪国杠上，也得从中周旋，让把人给放了。但一个不知是哪儿来的格格，他何必要管。
小杏这丫头也是个会告状的，姑娘受了委屈忍气吞声，她才不。三言两语将桂格格的凌辱之词，也讲述得恰到好处，反正哈德里都能明白。
Schlampe。婊子。
prostituierte。娼妓。
那位所谓\"公主\"，敢骂他心爱的姑娘是婊子。
这男子可不是个宽恕的人。他的嘴角顽劣又残忍地扬起。但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乌鸦，又往回收了收。
“知道了。”他摆手让丫头出去。
这边，把没什么胃口的姑娘，抱在怀里哄。
“难过了？”
“没有。”
“乌雅。……”
哈德里轻轻吻着她的头发。“你不是娼妓，也不是婊子。你是我的……\"安静\"公主。”
他捧过她的脸颊，蓝色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他不知从何时起，就爱上了这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它们代表着稳定与坚定，也让他的内心平静、坚韧。
哈德里吻上乌鸦的额头，语气认真，还带了肃穆。像一种宗教宣誓般的虔诚。
“我……虽然给不了你婚姻，但是，我喜欢你。”
“我是真心……爱你的。”
哈德里明明是个很成熟的男子，但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情窦初开、少年般的羞涩。
那是展露内心最真实、最脆弱、最隐秘的角落时，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与害羞。
但是，他也终于能说出来了。与埃丽莎尔婚礼上的誓言时刻，神父所问的那句。
“你爱她吗？”
“爱。”
那个“爱”，说得仿佛是例行公事、按部就班一般，到了年龄，为了完成家族之间缔结的契约，为了宗教和婚礼传统仪式的完整。
而此时，他说出口的“爱”这个字，却是他心口上最火热，也最坚定的力量。他又认真地说了一句。
\"我爱你。艾乌雅。\"
在此之前，哈德里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说过。他爱她。
虽然，他做了那么多爱乌鸦的事。喜欢她，珍惜她，保护她，为她散去一切阴霾，给她带去阳光普照，带她分享自己的一切。
但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Liebe。
他羞于说“爱”这个字，觉得承诺不起。他是个有妻之人。不仅有妻，还不能像庆国人娶妾一样，再去娶个妻子。
接触庆国民间诸事，在一定程度上，他甚至羡慕这种妻妾制度。有妻子管家，男子还有不少妾，这妻子还协助管一堆妾，让男子不用操心。
对他来说。如果埃丽莎尔，是家族让他不得不娶的妻子。那乌雅，就是他这一生唯一想娶的，那个“妾”了。
他会给埃莎永远的家族地位和荣耀。但是他心里最爱的、最想共度一生、也想护她一生的姑娘，是乌鸦。
可惜，德国不是庆国，没有这样的土壤。乌雅，不可能公开地成为他的伴侣。
但是，他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爱她。她早已不是他的禁脔，更不是他的玩物和奴隶。
他与她都是上帝的子民，是上帝之爱让他们在一起的。上帝让他们，真心相爱。
此时，他听到了姑娘在他胸膛，也低低地说了一句，嗓音软软的，还有着呜咽般的含糊不清。
“哈德里，我……也……喜欢你。”
你当然喜欢我。身为男子，心爱的女子是否喜欢自己、爱自己，心在不在自己身上，他能感受不到嚒。
哈德里一激动，心怦怦跳着，紧紧搂着姑娘的腰，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难过的时候，要告诉我。无论是谁，都不能羞辱你。”
乌鸦内心里压抑着的委屈，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泪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我没事。我没事。”
坚强的小家伙。他掌心在她脸颊上温柔摩挲着，温柔擦拭着那些眼泪，却想不阻止她，让她好好地去哭一场，释放一下。
乌鸦流了一会儿眼泪。她流多少，他就擦干多少，后来，他就用嘴唇去吻干。
终于，她不哭了。语气冷静起来。
“你能……想办法，放了她父亲和哥哥吗?”
见这傻姑娘这时候，还不忘了为羞辱过她的人求情。哈德里也不知道内心是被什么击中，恨不能将她碾碎了揉在怀里。
小家伙，你怎么可以这么善良!
你都痛了，还要管别人的痛。
你知不知道，你痛了，我就会痛。
我痛了，怎么还会去管别人痛不痛?
“不能。”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语气沉静却坚决。“这是联军上层决议的事。不能更改。”
这句话倒是让乌鸦心里不纠结了。她已经尽力，也能心安了。
但哈德里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如今各国要求处死的地方官员有100多人，他出面去替换几个还是可以的。
怎么不能。若是你没被这般羞辱，若是你的亲人，我此时此刻已经上马、直奔刑部衙门提人了。
我不同意，谁敢杀 !
可因为她羞辱了你。我绝对不会出面!
*
菜市口行刑当日，桂格格看着阿玛、哥哥第一第二个被带出来。由庆国官员执行，联军军官监斩。
桂格格看见父兄的头颅，一前一后地掉在自己眼前，此时的滔天巨恨，能把刑场燃烧了。
她抬头，看到台上那个穿德国军服的年轻男人，正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居高临下，又带着一种释放过的快意。
宫中见过他的那张脸，怎么会忘记 !
他的身后，是巡捕队长刘保柱。刘保柱一脸讨好地，不知正在跟他说着什么。
此时，桂格格的双眼都被红色所染。
国恨、家仇。生离、死别。
若实在无人可恨，那就找一个最可以恨的人，去恨。
桂格格眼前一片血红。
“艾乌雅，你不得好死 ! 你这个崇媚洋人的贱人! 艾家满门忠烈，你却攀附洋人、苟活于世。你这奸人！”
“今日我以我父兄之血起誓，以我郑亲王府所有死去的女眷性命起誓。我，不会放过你的 !”
*
接下来一个月，艾府给教堂继续送衣裳，以及过年的新衣和糖果，陆续耗银千两。
哈德里在军中有军饷，每月约100马克。但庆国花的是银子。洋行和钱庄都能兑换，1两库平银兑3马克。这位长官的薪酬约三十多两银子，肯定支付不起这姑娘的善心大手笔。
这天，亦珏跟刘保柱在酒桌上嚷嚷。
“我就说，给教堂送东西，肯定就不是公所干的事！也不是那长官。那长官哪有那么多银子!”
当巡捕的跟德国兵混熟了，肯定会嘴碎打听。
比如问问你们国家当兵的，军饷多少啊，哪儿的姑娘好啊，之类的事儿。
刘保柱喝着小酒道，“那可不一定。哈长官还兼公所事务，另外有钱。”
“那就算翻倍 ! 六十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