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柳府的门房便被一阵沉稳有力的叩门声惊醒。打开侧门,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子立于门外,气质冷峻,面容如同刀削斧凿,一双深邃眼眸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手中持着一份样式古朴、却隐隐流动着暗光的拜帖。
“烦请通传,妖界墨瞳,求见柳御史。”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门房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门房接过拜帖,只觉得入手沉甸甸,非金非木,触手生温,心知来人绝非寻常,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柳御史刚刚起身,正准备用早膳,听闻“妖界墨瞳”求见,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没想到,这妖族护卫竟如此大胆,敢直接登门!震怒之余,却也生出一丝好奇与警惕,他倒要看看,这迷了自己女儿心窍的“妖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带他去偏厅等候!”柳御史冷哼一声,整理好官袍,刻意拖延了半个时辰,才缓步走向偏厅。
偏厅内,墨瞳并未落座,只是静立于厅中,身姿如枪,仿佛已与这厅堂的肃穆气氛融为一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走进来的柳御史。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柳御史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确实如女儿所言,冷峻非凡,气息沉凝,绝非普通护卫。但他心中对人妖殊途的芥蒂与对女儿“被蛊惑”的怒火更盛。
“真是大胆!蛊惑了我女儿居然还敢登门!”柳御史先声夺人,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语气严厉,带着官威。
墨瞳神色不变,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甚至带着几分古礼意味的揖礼:“晚辈墨瞳,见过柳伯父。”他并未以官职相称,而是用了更显亲近却也更容易激怒对方的“伯父”之称。
柳御史被他这声“伯父”叫得心头火起,拂袖怒道:“谁是你伯父!休要在此套近乎!你蛊惑小女,坏她清誉,今日还敢上门,当真以为我人族礼法奈何不了你吗?”
墨瞳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柳御史,语气不卑不亢:“晚辈今日前来,并非挑衅,亦非狡辩。只为表明心迹,求娶云羞为妻,望伯父成全。”
“求娶?笑话!”柳御史气极反笑,“你凭什么?凭你妖族身份?凭你一身蛮力?我柳家诗礼传家,小女更是金尊玉贵,名门典范!岂能嫁与异族,为人所轻?你若识相,速速离去,永不再见云羞,我尚可既往不咎!”
面对柳御史的疾言厉色,墨瞳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陈述:“晚辈自知身份特殊,与云羞相恋,确属惊世骇俗。然,晚辈对云羞之心,天地可鉴,绝非儿戏。晚辈虽为妖族,亦是顶天立地之身,追随妖皇陛下,护卫两界安宁,自问无愧于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继续道:“伯父担忧云羞嫁予我,会为人所轻,会生活不幸。敢问伯父,人族之中,蝇营狗苟、背信弃义之徒难道还少?幸福与否,岂是单由种族或身份界定?晚辈虽不能予她人族最看重的荣华虚名,却能以性命起誓,护她一世周全,予她真心实意,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竟让惯于在朝堂辩论的柳御史一时语塞。他不得不承认,这妖族护卫言谈举止,并无半分粗鄙,反而透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沉稳与智慧。
“花言巧语!”柳御史强自镇定,冷哼一声,“即便你真心又如何?你以为你们是妖皇和丞相之女吗?!皇上同意他们结姻是因为那是妖皇!你和云羞与其不同!除去他们二人,两界通婚,闻所未闻!其中阻碍重重,非你一人之力可破!你让云羞如何自处?让她如何面对世人眼光?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阻碍确有。”墨瞳承认,“然,事在人为。妖皇陛下与妖后娘娘已知晓此事,并未反对。至于世人眼光……”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傲然的弧度,“我墨瞳行事,何须向庸人解释?云羞若愿信我,与我同行,我自有能力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令她无需在意世俗蜚语。”
他的自信与霸气,源自于绝对的实力与漫长的生命积淀,与那些夸夸其谈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柳御史看着他,心中的怒火不知何时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他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妖物”。此人气度、谈吐、实力,乃至其背后的支持,似乎都远超他的预料,又想起女儿近日的郁郁寡欢。
“即便……即便我应允,”柳御史语气松动了一丝,但依旧强硬,“你如何保证能给云羞安稳?妖界险恶,岂是人族女子所能适应?”
“云羞在妖界居住半月,适应良好,妖后娘娘视其如妹,照料有加。万妖谷并非传闻中妖魔横行之地,亦有秩序与安宁。”墨瞳耐心解释,“若伯父不放心,晚辈可在人界另置宅邸,两地居住亦可。晚辈漫长岁月,积攒颇丰,足以保云羞生活无忧,远胜寻常富贵。”
他考虑得如此周全,甚至连退路和人界的生活保障都已想到,显见其诚意。
柳御史沉默了。他背着手,在厅中踱步,内心天人交战。平心而论,抛开种族之见,墨瞳此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堪称人中龙凤,甚至……比许多他见过的所谓青年才俊都要出色。他对女儿的心意,也透过那冷静的言语,真挚地传递出来。
可是……这毕竟是妖族啊!这毕竟是惊世骇俗之举啊!
良久,柳御史停下脚步,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他看向墨瞳,目光复杂:“你……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没有直接拒绝,这便是巨大的进展!
墨瞳心中微动,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再次躬身行礼:“晚辈静候伯父佳音。无论伯父最终作何决定,晚辈对云羞之心,永不更改。告辞。”
他来得突然,去得干脆,留下柳御史一人在偏厅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乱如麻。
墨瞳这番登门拜访,没有武力胁迫,没有妖术蛊惑,只是凭借不卑不亢的态度、清晰坚定的言辞以及对未来的周密考量,生生在柳御史坚固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消息很快传到被禁足的柳云羞耳中。当她听闻墨瞳竟然真的来见了父亲,并且父亲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时,她几乎喜极而泣。她知道,那是墨瞳在为了他们的未来,用他的方式,努力地争取着。
希望的曙光,终于穿透了层层阴霾,照射了进来。接下来的,便是等待,以及更深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