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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翻书一样,一页页平静地掀过去。城市的生活重新将我包裹,朝九晚五,地铁人流,咖啡快餐。那些关于荒庙、石兽、买命钱的记忆,被刻意地压进脑海最底层,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我不再去想,甚至开始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还是少年时代一个过于逼真、延续太久的噩梦。

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快,开始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念叨着隔壁谁家小子结婚了,谁家抱孙子了。后山和那座庙,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绝不触碰的禁区。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那个周末的深夜。

我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不是幻听,是真切的声音,来自客厅。

“沙……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糙的地板上拖行。

心猛地一缩,睡意瞬间驱散。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

声音很慢,很有规律,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不是老鼠。老鼠跑动是急促的“窸窣”声。这声音更沉,更粘滞。

我慢慢坐起身,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卧室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我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走到门边,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拧开门把手,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那“沙……沙……”声,戛然而止。

客厅中央,空无一物。

我僵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是听错了?又是精神紧张?

我摸索着按下了客厅灯的开关。

“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切都和睡前一样,井然有序。地板光洁,没有任何异物。

我松了口气,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苦笑着摇摇头,准备关灯回去继续睡。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了靠近阳台的落地窗。

血液,瞬间冻结。

在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外,紧贴着,有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用枯草和泥巴粗糙捏成的、歪歪扭扭的……

小石兽。

它有着模糊的独角轮廓,咧开一道歪斜的缝作为嘴巴。

它就那么紧贴在玻璃外面,仿佛正透过玻璃,无声地“看”着我。

而在它那泥巴捏成的、咧开的嘴里,塞着一小团……

刺目的鲜红。

那不是颜料。那颜色太鲜活,太扎眼,像是……刚刚滴上去的血。

“沙……沙……”

那拖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

不是来自客厅。

是来自……

我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看向了我刚刚走出来的,卧室的房门内侧。

在那扇门板的内侧,靠近地板的位置,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了几道清晰的、湿漉漉的、带着泥污的痕迹。

那痕迹蜿蜒向上,如同某种爬行动物留下的粘液轨迹。

一直延伸向……

我的床底。

“沙……沙……”

声音,正从床底下传来。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笼罩在阴影中的床底空间。

它,跟着我来了。

不是结束。

是新的开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四肢末端变得冰凉。床底下的“沙……沙……”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仿佛在宣告,无论我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它来了。用另一种方式,另一种形态。

我死死盯着那片幽深的黑暗,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不能动,不能呼吸,甚至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那声音像冰冷的蜗牛,爬过我的耳膜,留下粘腻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永恒。

那“沙……沙……”声,停了。

床底的阴影里,重归死寂。

它还在吗?是在等待?还是……

我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离开这个房间!

目光疯狂扫视,落在门边靠墙立着的金属晾衣杆上。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步窜过去,抓起那根冰凉的杆子,紧紧攥在手里。金属的坚硬触感稍微驱散了一点骨髓里的寒意。

我背靠着墙壁,眼睛不敢离开床底,侧着身子,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客厅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生怕惊动了黑暗中的东西。

终于挪到了卧室门口,我猛地转身,冲进客厅,“砰”地一声甩上卧室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安全了吗?

不。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客厅,再次投向阳台的落地窗。

窗外,那个泥巴捏成的、嘴里塞着血红布团的小石兽,依旧紧贴在玻璃上。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它那歪斜的嘴巴,似乎咧得更开了,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它是在监视。里面的东西出不来,或者……暂时不想出来,所以它在外面守着。

这是一个囚笼。我和它,被一起关在了这个城市高层的公寓里。

天亮之后怎么办?

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金属晾衣杆横在膝头,一夜无眠。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缝,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将扭曲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

直到天光大量,城市的喧嚣重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卧室里再也没有任何异响。

我撑着发麻的双腿,艰难地站起来。握着晾衣杆,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开了卧室门!

房间里,晨光明亮。床单平整,地面干净。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我清楚地知道,不是。

我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猛地弯下腰,朝床底看去——

空荡荡的。只有积攒的些许灰尘。

没有怪物,没有黏液,什么都没有。

可那湿漉漉的爬行痕迹呢?我猛地看向卧室门的内侧。

光滑的漆面上,什么也没有。仿佛那几道狰狞的泥污痕迹,从未存在过。

只有窗外,那个泥巴小石兽,依旧固执地贴在玻璃上,嘴角那团刺目的血红,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我冲过去,猛地拉开阳台门,伸手就想把那鬼东西扫下去。

手指在即将触碰到那泥塑的瞬间,硬生生停住。

一种本能的、极度的危险感扼住了我的喉咙。不能碰!碰了,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我缩回手,死死盯着那东西。它粗糙,拙劣,却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如同诅咒般的气息。

我“砰”地一声拉上阳台门,拉紧窗帘,将那东西隔绝在外。但我知道,它还在那里。像一枚钉在现实表面的毒刺。

一整天,我精神恍惚。请假,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所有窗帘,打开所有灯。手里的晾衣杆一直没有放下。

我试图给母亲打电话,手指按在拨号键上,却最终没有按下去。告诉她什么?说那东西追到城里来了?除了让她再次陷入无边的恐惧,还能有什么用?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面对。

可是,怎么面对?

上一次,是在它的“主场”,我毁掉了它的凭依,看似赢了。可它现在,用这种更加诡异、无孔不入的方式卷土重来。它似乎……适应了。变得更难捉摸,更难以摧毁。

夜幕再次降临。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晾衣杆放在手边。屋子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沙……沙……”

那声音,准时地,再次从卧室里响了起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它果然还在。白天只是蛰伏。

这一次,我没有冲进去,也没有逃跑。我只是坐在那里,听着那缓慢的、粘滞的声音,在卧室里游弋。它在干什么?在熟悉环境?还是在布置新的陷阱?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

紧接着,厨房的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

像是……金属勺子,碰在了陶瓷碗沿上的声音。

我抓起晾衣杆,猛地冲向厨房,按亮灯光!

操作台上,空空如也。水槽里也很干净。

但我的目光,凝固在了冰箱门上。

在那光滑的金属表面,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那符号,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个简化了的、咧开的兽口!

符号的下面,还有几个更加难以辨认的、扭曲的笔画,像是某种原始的文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它在沟通?它在试图告诉我什么?

期限?条件?还是……单纯的恐吓?

我靠在厨房门口,浑身发冷。这不是物理层面的对抗了。这是一种更阴险、更渗透精神的侵蚀。它在我家里留下印记,发出声音,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方式,提醒我它的存在,折磨我的神经。

我走到冰箱前,用抹布沾水,用力擦拭那个符号。

暗红色的痕迹很难擦掉,留下淡淡的污渍,如同渗入金属的疤痕。

这一夜,我依旧无眠。“沙……沙……”声在不同的房间断断续续响起,有时在卧室,有时在书房,甚至有一次,仿佛就在客厅的沙发背后。

它把这个房子,变成了它的游乐场。

天亮后,符号没有再次出现。窗外的泥塑石兽依旧。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被窗帘遮挡的光线,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样下去,我不被它杀死,也会被它逼疯。

必须找到办法。必须弄清楚,它到底想要什么。这一次的“契”是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曾经是它的目标,所以就永远无法摆脱?

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墙角那个旧书包上。就是那个掉出母亲给的符箓的书包。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母亲……

当初我离开村子时,她给我的那个红布符箓……

我猛地站起身,冲过去拿起那个书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铅笔,旧笔记本,橡皮……没有符箓。

我扔掉了。在几个月前,我亲手把它扔出了窗外。

难道……难道是因为我扔掉了那个符箓?那个她说是从“庙”里求来的符箓?

哪个庙?

村里的庙早就荒废了,而且供的不是正神。母亲怎么可能去那里求符?

除非……

除非她去的,根本不是我们村后山那个荒庙!

她是为了安我的心,去了别的、她认为“灵验”的庙!而那个庙……那个庙有问题?!那个符箓,非但不能护身,反而成了某种……引子?标记?

所以它才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城里的住址?所以它才用这种附着、渗透的方式出现?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了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竟然源于母亲试图保护我的、一个善意的举动?

“沙……沙……”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一次在卧室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但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

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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