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月潭水库。
粼粼波光在午后骄阳下闪烁，映得四周青山如黛，风景美得如同一幅静止的画卷。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陆棠站在微微晃动的作业船甲板上，手持能量探测仪，屏幕之上，那代表异常波动的曲线正疯狂跳跃，指向水库中心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水域。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比这二十米深的水体更加沉重，萦绕在心头。
“信号源就在正下方，深度约二十米。”李不言低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他刚查看完声呐图，眉头紧锁，目光从复杂的扫描影像移到陆棠脸上，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水底情况不明，能见度低，水压也不容小觑。”
他向前一步，拿起放在一旁的潜水镜，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镜面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跟紧我，千万别离开我视线范围。”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二十米水下，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陆棠正低头最后一次检查着氧气阀的灵敏度，闻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那双总是沉稳如渊的眼眸——此刻，操作台幽蓝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却掩不住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担忧。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档案局那个巨大的训练池里，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亲自示范各种水下应急程序，直到她将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应对都刻入本能。
“放心，”她伸手，轻轻覆在他摩挲着潜水镜的手背上，触感一片微凉，“你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那次水下课程，我可是拿了满分的。”
李不言却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紧，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她的存在。“记得，”他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弧度，“所以才更怕你这个优等生……太过追求完美，反而忽略了潜在的危险。”他另一只手抬起，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记住，下去之后，一切听我指令，跟着我的节奏。时刻关注你的压力表和残余气量。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是一点头晕目眩，立刻、马上给我信号，不要有任何犹豫！”
“知道了。”陆棠重重点头，指尖在他宽厚的掌心轻轻按了按，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代表“明白，安心”的暗号。“我会像训练时那样，紧紧跟着你，一步不落。”
李不言深深凝视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潜水镜，直抵她灵魂深处。他终于缓缓松开了手，转身准备入水装备的刹那，又猛地回过头，补充道：“每五分钟，我们必须进行一次手势确认，确保彼此状态良好。”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陆棠，我要你平安回来。完好无损地。”
“一定。”陆棠扣上潜水镜，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被过滤后的嗡鸣，却依然能听出其中令人安心的坚定笑意，“和你一起下去，就一定会和你一起回来。”
“噗通！”“噗通！”
两道身影依次没入微凉的水中，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初入水时，光线尚可，能见度不错，甚至可以看见几尾好奇的小鱼在附近游弋。但随着下潜深度不断增加，周围的世界迅速昏暗下来，阳光被层层水波过滤，只剩下微弱、扭曲的光斑。水温明显降低，寒意开始透过特制的潜水服渗透进来。两人头戴的强光探照灯成为这幽暗水底唯一的光源，两道灯柱在昏沉的水体中交错扫视，配合着手中持续发出嗡鸣的能量探测仪，坚定不移地向着信号源头逼近。
终于，在湖底一片相对平坦、覆盖着灰黑色泥沙的区域，探照灯的光圈共同锁定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体！
那是一个约莫手提箱大小，通体呈现暗银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文字的特种合金金属箱！箱子的一半陷入泥沙之中，表面覆盖着些许随着水流轻轻摇曳的暗绿色水藻，但整体结构看起来完好无损，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更让两人心头巨震的是，这箱子的外观样式、那种独特的金属质感，与他们档案局内部用于封存最高危、最机密物品的专属容器，几乎一模一样！
隔着头镜，李不言与陆棠的目光在水中交汇，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骤然提升的警惕。档案局的制式密封箱，怎么会诡异地出现在一个公共备用水源的湖底？而且，它还是那股强烈而不稳定能量波动的源头？
没有片刻迟疑，李不言迅速打出一连串明确的手势。两人默契配合，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箱子周围的泥沙和水藻。这金属箱比预想的还要沉重，两人合力才勉强将其从泥沙的拥抱中拖出。箱体表面，可以看到复杂的机械锁结构以及几个明显是用于能量封印的接口，但其中一部分接口此刻黯淡无光，似乎因长期浸泡而功能失效或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正是这种失效，导致了那异常的能量不断外泄。
他们一左一右，携带着这个沉重的、充满谜团的金属箱，开始谨慎地上浮。
回到船上，顾不上休息，两人立刻对箱子进行了初步检查。箱体的密封性极佳，内部显然没有进水。那些锁具和封印接口，仔细看去，虽然核心制式源于档案局，但细节处似乎又经过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改装，最关键的是，箱体上找不到任何应有的编号、标识或者分类标记，干净得诡异。
“立刻带回局里！”李不言当机立断，声音带着水汽的冷冽。这个东西的出现方式太过蹊跷，背后隐藏的意义可能极其重大，必须尽快弄清楚它的来历以及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返回档案局，经过一系列严格得近乎苛刻的消毒、辐射检测与隔离程序后，这个来历不明的金属箱被直接送进了具备最强能量屏蔽功能的高等级分析室。李不言动用了自己的高级权限，在数名全副武装的内勤人员警戒下，开始尝试开启这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箱子。
或许是由于部分能量封印已然失效，开启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一些。当最后一道隐藏在箱体侧面的卡扣在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中弹开，厚重的箱盖，在李不言沉稳的动作下，被缓缓向上掀起。
没有想象中的强光迸射，没有恐怖的能量爆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箱子内部，铺设着吸光的黑色缓冲材料，而在那一片深邃的黑色中央，静静地固定着一枚约成人拳头大小，呈现出不规则、多棱多角的多面体结构，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在自主缓缓流动、旋转的能量晶石。那晶石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在水库探测到的如出一辙，混乱、躁动，带着一种极不稳定的危险感，只是在这里，被屏蔽层削弱了许多。
而就在这枚引人注目的诡异晶石旁边，毫不起眼地，躺着一张对折起来的、材质明显异于普通纸张的白色卡片。
李不言瞳孔微缩，戴上最高级别的隔离手套，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了那张卡片，缓缓展开。
卡片之上，只有一行用最标准的打印机打出来的、冰冷而毫无情感的宋体字：
【给陆棠的礼物，期待凤凰的蜕变！】
而在这一行字的右下角，是一个手写的、笔触优雅流畅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的花体签名——
【牧羊人】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陆棠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天灵盖，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指尖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麻痹感。
礼物？送给她的？期待……蜕变？
牧羊人！
是那个隐藏在二十年前绝密“凤凰计划”最深处的幽灵！是那个策划了“能量剥离”、导致无数悲剧的神秘负责人！他竟然……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行踪！甚至精准地预测到，前往月潭水库执行任务的会是她和李不言！然后，用这种近乎“投递”的方式，将如此一个充满不祥能量的晶石，如同戏耍般，直接“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恶作剧或者警告。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居高临下的宣告！也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充满恶趣味的戏弄和挑衅！他一直在暗处，如同真正的牧羊人观察着羊圈里待宰的羔羊一般，清晰地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
强烈的恐惧与滔天的愤怒，如同冰与火的狂潮，瞬间交织着淹没了陆棠的理智。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在这分析室明亮的灯光之外，在那无尽的黑暗虚空中，正有一双冷漠而充满算计的眼睛，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注视着她，洞察着她内心的一切！
她控制不住地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小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要站立不稳。
“陆棠！”
李不言几乎在她后退的同一时刻，猛地踏前一步，结实有力的手臂瞬间环过她的肩膀，将她半扶半抱地稳住。他的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钉在那张卡片和那枚暗红流转的晶石上，仿佛要将它们彻底洞穿。
他用力握紧了陆棠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热量传递过去。他的声音低沉至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绝对坚定：
“别怕！”
他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苍白失措的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要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驱散那里正在蔓延的寒意。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足以劈开一切迷雾的力量，清晰地说道：
“我在这里。无论这个藏头露尾的『牧羊人』是谁，无论他布下什么样的棋局，想要达成何种目的，我都绝不会让他伤你分毫。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把这一切的迷雾彻底拨开，把这个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
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奇异地抚平了陆棠心中翻腾不休的惊惶与怒火。被他温热而有力的手掌紧紧包裹着，陆棠才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冰冷彻骨的深渊里，被一点点、艰难地拉扯回来。她大口地、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试图让那失控狂奔的心跳重新回归正常的节奏。
然而，有些深入骨髓的恐惧，一旦被种下，就如同附骨之疽，绝非一时半刻的温暖所能轻易驱散。
“牧羊人”……这个代号，从此不再仅仅是尘封档案里一个冰冷的符号。他已然走出了历史的尘埃，以一种嚣张至极、诡异莫测的方式，正式地、清晰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游戏的规则，似乎正在被这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对手，以一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悄然改写，变得更加诡谲，更加凶险。
而摆在陆棠和李不言面前的，不仅仅是这枚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危险“礼物”，更是“牧羊人”那充满恶意与期待的“凝视”。前路，注定布满荆棘，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