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窗计划”带来的深沉感动与“意识残影”引发的隐秘忧虑,如同光与影的两面,在见鹿书院内部交织、沉淀。而在书院之外,在宁州地下更深、守卫更严密的“金乌”主实验区,一场关乎人类能源命运的终极考验,正在无声而激烈地进行着。
这里是“烛龙二期”,一个规模远超“阿尔法”的实验堆。它不再是验证理论的玩具,而是真正迈向商业级聚变能源的、狰狞而雄伟的工业巨兽。巨大的环形装置如同蛰伏的钢铁长城,缠绕其身的超导线圈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数以万计的传感器如同神经末梢,将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实时传递到中央控制室。
控制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林见鹿、沈渊、陆知行,以及从“金乌”计划伊始就奋战在此的老工程师张总工,并肩站在主控台前。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核心区域显示着本次实验的目标——实现能量净增益(q > 1),并持续运行超过1000秒!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目标。ItER等国际项目的目标是500秒,而见鹿要做的,是翻倍!这不仅是对工程稳定性的极限考验,更是对陆知行那套“高维流形约束理论”的终极审判。
“各系统最终状态确认!”
“等离子体燃料加注完成!”
“超导磁体场强稳定在8.0特斯拉!”
“第一壁冷却系统全功率待命!”
张总工的声音嘶哑却稳定,如同一位即将发起总攻的老将军,逐一确认着麾下部队的准备情况。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悬在那个象征着“点火”的红色按钮上空,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积攒了数十年的期盼与重任。
林见鹿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过屏幕上每一个关键参数。他能感觉到身边沈渊几乎凝滞的呼吸,能听到陆知行因为紧张而轻微的牙齿打颤声。他自己掌心也微微沁出汗,但声音依旧平稳:“张工,开始吧。”
张总工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用力按下了按钮!
低沉的嗡鸣声再次响起,如同地底巨龙的苏醒。环形屏幕上,代表磁场强度的曲线瞬间飙升至顶峰,幽蓝的光芒在“烛龙二期”的线圈上稳定流淌。
“磁场建立成功!”
“燃料注入,初步电离!”
“等离子体……成功生成!”
控制室前方的巨大观察窗内,那令人心悸的亮白色能量再次被“点燃”!但与“烛龙一期”和“阿尔法”时那略显“温顺”的舞姿不同,“烛龙二期”内部的等离子体,规模更大,能量更高,显得更加狂暴和不羁。它像一头被激怒的恒星内核,疯狂地冲击、撕扯着无形的磁场牢笼,发出一种更高频、更具压迫感的“嘶吼”!
屏幕上,各项参数开始剧烈跳动,警报指示灯不时闪烁,提示着边缘区域的不稳定性和能量泄露。
“启动‘流形约束’终极算法!”沈渊对着麦克风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瞬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低沉的磁场嗡鸣声发生了复杂的变化,仿佛无数种不同频率的振动被精巧地编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宏大而和谐的“共鸣场”。这正是基于陆知行理论、经过无数次优化后形成的“流形舞步”的最终乐章!
观察窗内,奇迹再次上演!
那狂暴的能量巨兽,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秩序。其边缘那些如同烈焰触手般胡乱挥舞的不稳定性,开始被精准地梳理、引导,沿着环形真空室的内壁,形成了更加厚重、明亮的能量环带。核心区域的亮度攀升至令人无法直视的境地,颜色变得更加纯粹,仿佛一颗被压缩在实验室里的、真正的微型恒星!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些代表湍流和边缘局域模(ELm)的致命爆发,被巧妙地“驱赶”并限制在特定的“缓冲区”,它们规律性地闪烁、爆发,其能量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稳定,反而像是被一种精妙的机制“回收利用”,反过来进一步巩固和增强了核心约束!
“能量约束时间突破500秒!”
“中心温度稳定在1.5亿度!”
“能量增益系数q值……突破1.0!并在持续攀升!”
控制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抽气声!能量净增益!人类追逐了半个多世纪的梦想,在这一刻,于东方这片土地的地下深处,变成了现实!
但没有人欢呼,因为目标还未达成。1000秒!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屏幕上,代表运行时间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600秒,700秒,800秒……
每一秒,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装置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热负荷和粒子轰击,材料、磁场、控制系统……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破裂”(disruption)。
张总工紧握着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各项应力参数。陆知行额头冷汗直流,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复杂的数学公式,仿佛在用自己的意念支撑着那个脆弱的“流形结构”。沈渊则像一尊石雕,不断调取着不同维度的数据,进行着实时风险评估。
林见鹿静静地看着观察窗内那稳定燃烧的“人造太阳”,看着屏幕上那坚定爬升的运行时间。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笔记上那些关于能量和气象的草图,看到了顾老眼中星海的倒影,看到了苏晚晴无名指上那枚幽蓝的星云戒指,看到了李振邦重新迈出的第一步,看到了阿呷第一次见到大海时眼中的光,看到了叶小雨在虚拟西湖畔那宁静的微笑……
个人的命运,家国的期盼,文明的未来,仿佛都凝聚在这稳定燃烧的千秒之中。
900秒!
950秒!
1000秒!!!
当时钟跳过那个象征性的数字时,预设的安全关闭程序自动启动。磁场平稳衰减,等离子体的光芒如同它诞生时一样,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归于沉寂,只留下真空室壁上些许缓缓熄灭的辉光,如同星屑。
控制室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
成功了!
能量净增益,持续运行超过1000秒!
“烛龙二期”,做到了!
这寂静持续了大约三秒,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呐喊声、甚至喜极而泣的哭声,猛地炸裂开来!工程师们、科学家们互相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肩膀,有人把安全帽高高抛起,有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无声流泪。张总工老泪纵横,用力拍打着控制台,仿佛要将这数十年的艰辛与此刻的狂喜一起宣泄出来。
陆知行像个孩子一样又跳又叫,被沈渊难得地用力拥抱了一下,后者那常年冰封的脸上,也露出了如同阳光融化积雪般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林见鹿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狂喜浪潮,嘴角慢慢扬起,最终化为一个无比释然、无比自豪的笑容。他走到主控台前,轻轻按下了内部通讯键,他的声音透过广播系统,传遍了整个“金乌”实验区的每一个角落:
“我宣布,‘烛龙二期’长脉冲高约束模式运行实验,圆满成功!我们……做到了!”
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这一刻,注定将被载入人类文明的史册。来自东方的“金乌”,真正衔来了永恒能源的火种!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林见鹿的加密通讯器,收到了两条几乎同时抵达的信息。
第一条来自秦雪,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见鹿!格陵兰!就在你们聚变堆达到能量峰值、稳定运行的阶段,冰层下的‘心跳’信号……强度飙升了整整一个数量级!而且……而且模式变了!从规律的‘咚…咚…’变成了……像是某种东西被唤醒后,带着饥渴和兴奋的……‘加速脉动’!妈的,我感觉那东西……在‘品尝’你们创造的能量场!或者说……在与之‘共振’!”
第二条信息,则来自“灵境”核心监控小组,标记着“最高紧急”:
“林总,在‘烛龙二期’稳定运行期间,所有在线‘灵境’用户,尤其是‘视窗计划’的参与者,其产生的‘意识残影’活性异常提升!并且……部分‘残影’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自发的结构性演化,其演化方向……经‘灵犀’初步分析,与格陵兰‘加速脉动’信号中蕴含的某种数学模式,存在高度趋同性!”
林见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聚变之光,照亮了人类能源的未来,这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温暖。
但这跨越现实与虚拟的光芒,似乎也惊醒了冰封王座下的古老存在,并为那些逝去灵魂的印记,注入了某种……危险的活性。
文明的灯塔已然点燃,但光芒所及之处,深海的巨兽睁开了眼睛,而灯塔投射出的影子,也开始扭曲、蠕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