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进行到中段，轮到财务总监杨乐天汇报季度收支情况。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声音平稳地念着ppt上的数字，身后的投影幕布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
李振东端坐在主位，手指在面前的财务资料上轻轻点着，目光紧锁着每一组数据。
杨乐天念到“营销费用环比增长15%”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圈。等听到“合作方回款率92%”，他又抬头看了眼投影，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上周看初步报表时，这个数字明明是90%。
他一边听着，一边翻找出之前的初稿核对，两组数据并排摆在眼前，差异不算大，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
是统计口径变了？还是哪里算错了？他反复比对了几遍，始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可那种“怪怪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像一层薄雾裹着什么，看不真切。
“杨总监，”李振东抬眼，语气平静，“关于营销费用的明细，会后让团队把分项报表给我一份。”
杨乐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董事长。”
李振东没再多问，只是重新低下头翻看资料。
这股莫名的违和感让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杨乐天汇报结束，他都没再找出具体的纰漏，只能暗下决心：会后必须让财务部重新核对，把每一笔明细都捋清楚。
冗长的会议终于在暮色渐浓时结束。
李振东合上笔记本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显然有些疲惫。
秘书小陈立刻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资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各部门经理也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很快变得空旷。
林美娟收拾着桌上的笔和笔记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小陈的背影，心里的猜测像涨潮的水，一波波涌上来——那个蝴蝶发卡、那双红高跟鞋，还有陈裕年刚才看小陈时那一闪而过的眼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拎着包起身，经过陈裕年身边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陈裕年坐在原位没动，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慢悠悠地晃动着手里的水杯，直到杯里的茶叶沉底，才不急不慢地起身离开。
林美娟和陈裕年的关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说是仇人，却有过纠缠不清的夜晚；说是情人，眼里又只有互相的算计和提防。
她从没想过把陈裕年放在心上，此刻更没心思理会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眼下最要紧的，是搞清楚小陈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林美娟把包往桌上一扔，径直坐到沙发上，蜷起腿靠在扶手上。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她掏出手机，翻到和李振东的聊天记录，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落下。
直接问？肯定不行，显得太刻意。旁敲侧击？该从哪里说起呢？
“或许……可以先问问小陈的情况？”她喃喃自语。
比如假装闲聊，问问小陈来公司多久了，老家是哪里的，家里有什么人……说不定就能从这些话里找到线索，看看她和陈裕年有没有什么牵扯。
林美娟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她得找个自然的机会，从李振东那里套点关于小陈的背景信息，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现在这样瞎猜。
财务总监杨乐天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带上门的瞬间，紧绷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冰凉，刚刚在会议室里强装的镇定荡然无存，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忐忑得厉害。
办公桌上的绿植叶片上还沾着上午擦拭的水痕，可他此刻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会上李振东的那句话——“把营销费用的分项报表给我一份”，那平静的语气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察觉？难道董事长已经发现财务报表里的猫腻了？
杨乐天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他在财务总监这个位置上坐了几个月时间，向来谨小慎微，可自从被陈裕年拉进那个“局”里，每一次签字都像在走钢丝。
现在被李振东点名要明细，他只觉得后颈发凉，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颤抖着手拿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陈裕年的分机。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陈裕年那标志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乐天啊，什么事？”
“陈、陈总，”杨乐天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甚至有些发颤，“刚刚会上……董事长要更详细的财务报表，他会不会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嗨，多大点事。”陈裕年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不用担心，报表做得天衣无缝，能有什么问题？你放一百个心。”
“可我还是怕……”杨乐天咬了咬牙，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担忧，“上次那个境外合同，我当时就觉得有些数据不对劲，分摊方式太牵强了。现在董事长要明细，会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这该怎么办啊？”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陈裕年慢悠悠的声音：“乐天啊，你就是太紧张了。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你照着之前那几份类似的合同，把数据重新分摊一下，抹平了不就行了？都是老办法，不会出岔子的。”
杨乐天的心猛地一沉。
他当然听出了陈裕年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他继续做假账，用旧的漏洞去填补新的疑虑。
可这话像根针，刺得他心口发疼。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靠陈裕年当年的提携，按理说该“报恩”，可这种踩着法律红线的事，每多做一次，就离深渊近一步。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出自己的顾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裕年的势力在公司里盘根错节，自己根本得罪不起。
最终，他只能挤出一句：“……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杨乐天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还停留在那份被李振东点名的报表页面。
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指尖在键盘上悬着，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如果董事长真的深究下去，把境外合同的猫腻扒出来，自己作为财务总监，绝对脱不了干系。
轻则丢工作，重则可能要负法律责任……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杨乐天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在董事长发现之前，把这个疑虑彻底解决掉。哪怕是再次铤而走险，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