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嵩眼神暗了暗，却不再辩驳，只道：“先疗伤，子时密道开启，我们连夜出城。”
他闭上眼，仿佛入定。
席蓉烟盯着他配备且苍老却依然精明的侧脸，胸口起伏。
她知道，此刻翻脸毫无益处。地窖只有一个出口，杀了他，自己也逃不出去。何况……凤佩，她必须要拿到。
她咬牙咽下这口恶气，撕下内衫布料，狠狠扎紧伤口。
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彼此猜忌算计的心跳。
三日后，西疆王庭。
曾经辉煌的紫金宫殿，因顾晏之死而蒙上阴影。
各部首领齐聚议事殿，争吵不休。有人主张拥立顾晏年仅八岁的幼子，有人想自立门户，更有人暗中向大亓递送降表。
就在一片混乱中，魏嵩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席蓉烟扶着他走进议事殿时，殿内霎时安静。
所有人都认得这位曾经的高山先生。顾晏最倚重的谋士，西疆实际上的二把手。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魏嵩手中那枚玄铁令牌，正是西疆王调动三十六部联军的“狼首令”，它本该随顾晏葬身大亓，此刻却出现在魏嵩手中。
“王上临终前，将此令交托于老夫。”魏嵩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嘱老夫暂摄西疆军政，辅佐少主，以待将来。”
“胡说！”一名彪悍的部落首领拍案而起，“王上分明是被大亓所害，怎会传令给你？定是你这老匹夫窃取令牌，图谋不轨！”
他话音未落，咽喉突然多了一支短镖，瞪着眼轰然倒地。
殿外，数十名黑衣武士悄无声息地涌入，手中弩箭对准在场众人，是魏嵩多年暗中培养的“影卫”，以及……混在其中的幽燕门精锐。
黄文燕一身绛紫锦袍，慢悠悠地从侧门踱入，笑靥如花，嗓音粗粝：“诸位首领，何必动怒？高山先生德高望重，又得王上遗命，由他暂摄政务，再合适不过。至于少主年幼，正好由先生辅佐教导，待成年后归政，岂不两全？”
她目光扫过众人，红唇微勾：“当然，若有人不服……可以站出来。”
殿内死寂。
方才还吵嚷的首领们，此刻皆面色惨白。他们认得那些黑衣武士手中的破罡弩，那是专破内家罡气的杀器，近距离下，宗师也难抵挡。
更何况，殿外马蹄声隆隆，显然已被包围。
魏嵩在席蓉烟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主位，坐下。他抚摸着狼首令，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
“王上罹难，西疆危殆。当此之时，我等更应同心协力，稳固大局，以图将来为王者复仇。老夫不才，愿暂摄‘摄政王’一职，统揽军政，待少主成年，必当归政。”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有异议者，现在可提。”
无人敢言。
“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定了。”魏嵩看向黄文燕，“黄门主深明大义，助老夫脱险，又率幽燕门精锐助阵，功不可没。自今日起，幽燕门为西疆座上宾，西域商路之利，分润三成。”
黄文燕盈盈一拜：“谢摄政王。”
一场政变，兵不血刃。至少表面如此。
当夜，摄政王府。
魏嵩独坐书房，案前摊着西疆疆域图与各部名册。
烛火摇曳，映着他深沉的眼。
席蓉烟推门而入，已换上一身西疆贵女服饰，墨绿长裙，金冠束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戾气：“现在，可以把凤佩给我了吧？”
魏嵩抬头看她，忽道：“烟儿，你可知道，萧珩为何被萧府如此珍视，甚至不惜送出亲生女儿也要保他？”
席蓉烟冷笑：“因为他，是皇嫡长子，是皇后的希望，便是萧府的希望。而我，只是个可以随意舍弃的女儿。”
“不。”魏嵩将手中的半块凤佩轻轻放在桌上，烛光在那温润的玉面上流淌，他抬起眼，目光如深井，“因为从一开始，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席蓉烟瞳孔微缩，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喉咙。
“天佑十三年冬，皇后郑氏在宫中诞下嫡子，裴珩，便是如今的萧珩。”魏嵩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凿，刻入骨髓，“而你的母亲，萧夫人，在宫外萧府，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就是你。”
他微微前倾，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那苍老的面容显出一种非人的冷静：“皇嫡子诞生，本是你金陵郑氏的满门荣耀，亦是催命符咒。后宫倾轧，前朝风云，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何能在吃人的深宫里平安长大？即便长大，又如何能躲过明枪暗箭，顺利继承大统？”
席蓉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于是，你的外祖父，郑氏家主，做了一个决定。”魏嵩的语调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酷，“将嫡子秘密送出宫外，寄养于忠诚可靠、且刚有女婴诞生的萧府。对外，皇后需‘痛失爱子’，萧府则‘喜得麟儿’。从此，萧珩便顶着萧家嫡长子的名分，在远离宫廷阴谋的宫外，平安成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锁住席蓉烟骤然失血的脸颊：“可这里有一个天大的漏洞——萧府若凭空多出一个儿子，如何解释？尤其当这个儿子，未来还要以某种‘合理’的方式，回归皇室，继承大位。”
席蓉烟的呼吸停滞了，她仿佛看见了那只缓缓指向自己的、无形的手。
“所以，需要一个‘移花接木’的故事。一个能让萧珩的存在天衣无缝，且将来能顺理成章揭示他‘真实身份’的故事。”魏嵩的声音近乎耳语，却比嘶吼更令人心悸。
“这个故事里，需要一个‘被牺牲’的见证者，一个活生生的、能证明萧珩‘本该’属于萧府的证据。然后，这个证据可以被‘舍弃’，以完成整个谎言最后的闭环。”
他指向桌上那半块凤佩，也指向席蓉烟：“这个证据，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