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玉衡轩门前的青石板时，顾昭怀里的檀木匣又震了一下。
这次他没躲，任由那股若有若无的震颤透过棉麻衬衫刺进肋骨——像极了三年前师父手把手教他修复宋代青釉瓷时，那只覆在他手背的手，总在紧要处轻轻一叩，提醒他下刀的角度。
\"到了。\"苏绾的声音打断他的恍惚。
顾昭低头，看见自己指节发白地扣着匣沿，指缝里还沾着义庄遗址断墙上的土。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时，后颈的灵火晶石突然烫了一下，像被人用红炭头戳了个印子。
玉衡轩的门轴还是老样子，\"吱呀\"一声就泄了满室松烟墨香。
顾昭把檀木匣轻轻放在修复台上，阳光透过褪色的竹帘斜照下来，匣面交缠的蛇纹泛着暗金，和昨夜在厉婆婆老宅捡到的斗篷碎片上的图腾重叠——他记得很清楚，那片碎布是从某个黑影身上扯下来的，当时黑影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咽喉。
\"我去拿《灵器录》。\"他对苏绾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师父留下的残卷在靠墙的樟木柜最上层，顾昭垫脚时，后颈的晶石又烫了，这次是连续两下。
他手一抖，残卷\"啪\"地砸在修复台上，封皮的\"灵器录\"三个字被震得翘起来，露出下面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灵噬非天罚，乃人心作茧。
\"这是？\"苏绾凑过来，指尖刚要碰，顾昭已经先一步翻开。
泛黄的纸页上，师父的字迹密密麻麻：\"灵噬器，非破损古物自然生怨，乃以活人生魂为引，经七七四十九日祭炼......\"
\"人为炼制？\"顾昭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义庄遗址里那口渗着血锈的棺材，想起厉婆婆念叨的\"替死\"，想起匣中那句\"主人回来了\"——原来不是古物认主，是被祭炼的凶物在等操控者。
\"顾昭。\"苏绾的手搭在他手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月白针织衫，腕间还缠着纱布，是昨夜被黑雾划伤的。\"检测报告。\"她另一只手递来个牛皮纸袋，封条上印着\"云起拍卖·特检组\"。
顾昭翻开，第一页是银簪的阴气检测图，波浪线像被揉皱的丝绸。
第二页——他瞳孔缩了缩，第二页的波形图和第一页几乎重叠，标注着\"柳无霜银簪·2021.03.15\"。
\"同一批。\"苏绾的声音压得很低，\"而且...\"她指了指检测时间那一栏，最新的记录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有人在我们离开义庄后，黑进了云起的检测系统。
Ip地址......\"她顿了顿，\"显示在玉衡轩附近。\"
修复室里的老式座钟\"当\"地敲了九下。
顾昭抬头，看见窗台上那盆师父养的建兰蔫了，叶子打着卷，像被抽干了水分——和昨夜厉婆婆家的槐树一个德行。
\"我要试试和它沟通。\"他突然说，\"用引魂阵。\"
苏绾的睫毛颤了颤：\"你确定？
昨晚老周说这东西至少是活灵级......\"
\"但它喊了'主人'。\"顾昭摸出袖中一直揣着的六角封印符，符纸边缘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皱，\"师父说过，灵噬器再凶，也会对最初的祭炼者有执念。
如果它认我是'主人'......\"他没说下去，指腹蹭过符纸上的朱砂纹路，烫得几乎要起水泡。
老周是半小时后到的。
他拎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装着罗盘、铜铃和三柱沉水香。\"小顾要引魂？\"他扫了眼修复台上的檀木匣，喉结动了动，\"得用苏家的镇灵钉。\"说着从布包最底层摸出七枚细如牛毛的银钉，钉头刻着极小的\"苏\"字。
顾昭蹲在地上画阵图，朱砂笔在青砖上拖出血线。
苏绾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脊背绷成一道弦——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也是这样蹲在修复室地上，用同样的朱砂笔在青砖上画了整夜的阵图，最后只留下半枚没完成的\"封\"字。
\"起阵。\"老周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
七枚镇灵钉钉进青砖四角，顾昭点燃沉水香，烟柱刚升起来就被阵图吸了进去，在檀木匣上方凝成个旋转的漩涡。
苏绾退到墙角，手按在腰间的符袋上——那里面装着苏家秘传的镇灵符，是她十六岁那年父亲亲手塞给她的，说\"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阵图突然泛起蓝光。
檀木匣\"咔\"地轻响，匣盖裂开条缝。
顾昭的灵火晶石烫得几乎要烧穿衬衫，他咬着牙凑近，听见匣中传来气泡破裂般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水下说话：\"主......人......归......来......\"
\"你是谁？\"顾昭的声音在发抖，\"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回应他的是更长的沉默。
苏绾看见他额角的汗滴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朱砂点。
老周的罗盘突然疯狂转动，指针撞在边缘发出\"叮叮\"的响。
\"我......只是个棋子......\"那声音突然清晰了些，带着陈年旧怨的涩味，\"真正的棋手，在你们身边......\"
\"砰！\"
檀木匣猛地弹开，黑雾像活物般窜出来，直扑顾昭面门。
他本能地结印，指尖刚触到黑雾就被灼得生疼——这次的阴气和以往不同，带着铁锈味，像有人把碎玻璃掺进了墨汁里。
\"镇！\"苏绾的声音混着符纸燃烧的噼啪声。
她抽出一张镇灵符，指尖燃起幽蓝的火，符纸在空中划出金弧，精准地贴在黑雾中央。
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被符纸压着缩回匣中，却在消散前\"当啷\"掉出个东西。
顾昭弯腰捡起，是枚铜片，拇指大小，背面刻着细密的古篆。
他翻过来，正面两个字让他血液凝固：\"归墟\"。
\"归墟......\"苏绾凑过来，指尖刚要碰，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我爷爷提过，是......\"
\"是师父失踪前最后研究的课题。\"顾昭打断她。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师父站在修复室里，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地图，嘴里反复念叨\"归墟计划\"，\"关于灵噬器的起源，关于......\"他顿了顿，喉间发紧，\"关于怎么控制它们的禁忌之术。\"
修复室的座钟又敲了十下。
顾昭盯着铜片，后颈的灵火晶石终于凉了，凉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口锁着的樟木柜上——师父的笔记本就藏在最底层的暗格里，封皮上沾着他最后一次出门时的雨渍。
\"我需要看师父的笔记。\"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绾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老周弯腰收起镇灵钉，银钉上沾着黑色的黏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窗外的建兰突然抖了抖，一片枯叶\"啪\"地掉在修复台上。
顾昭低头，看见叶片上凝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团——像极了檀木匣里刚才涌出的黑雾，在消散前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黑雾里有张脸，和师父书房里那张旧照片上的人重叠。
那张照片是师父二十岁时拍的，背景是座飞檐翘角的古建筑，门楣上挂着块匾，写着\"归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