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硝烟味灌进巷口时，顾昭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他攥着残玉的手沁出薄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在废墟里狂奔时，那抹幽蓝始终贴着掌心灼烧，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几乎要松手，却又偏偏在骨缝里挠着痒，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到了。\"苏绾的声音比平常轻，她侧身挡住路灯，钥匙插进铁门锁孔的声响格外清晰。
顾昭这才发现他们站在玉衡轩后巷的侧门前，门楣上\"玉衡轩\"三个字被她用外套蒙着，连铜环都缠了层黑布——显然是提前布好的安全点。
门\"吱呀\"一声开，楚云已经先一步闪进去开灯。
暖黄的光晕里，修复室的老榆木案几上还摆着半修的青花瓷瓶，旁边堆着《考工记》《古玉图录》，砚台里的墨汁早干成了深褐。
顾昭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还在这里给学徒小周讲玉质沁色，谁能想到此刻，案几上要摆的不是文物，而是足以掀翻整个藏渊市古董界的秘密。
\"老雷，去里间歇着。\"苏绾摘下沾灰的外套，露出里面月白衬衫，肩线绷得笔直，\"你拆弹时手都抖了，别让我回头给你送跌打酒。\"
穿工装裤的男人揉了把乱发，工具包\"咚\"地砸在木柜上：\"苏小姐这嘴，比炸弹引信还利。\"他扫了眼顾昭手里的残玉，又看了看苏绾泛青的眼尾，终究没多问，掀开门帘进了里间，脚步声渐远。
\"锁门。\"苏绾对楚云说，指尖敲了敲窗台上的铜铃——那是顾昭去年修复的明代镇宅铃，此刻被她拨得轻响，\"三重保险，包括你藏在梁上的微型摄像头。\"
楚云推了推金丝眼镜，动作快得像台精密仪器：\"已经启动了反追踪程序，方圆五百米内的电子设备信号都被干扰。\"他指节抵着下巴，盯着顾昭掌心的残玉，\"现在？\"
顾昭深吸一口气。
残玉在掌心跳动，频率和他的脉搏叠在一起。
他想起方才在废墟里，灵力顺着残玉脉络窜进石碑时，那些石纹里浮起的金色光痕，像极了师父教他画修复图时用的描金笔——原来古物的灵脉，真的和匠人的心意相通。
\"看好了。\"他把残玉放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按在玉身。
灵力如温酒漫过血管，从丹田升到指尖，在残玉表面凝出淡青色雾气。
雾气盘旋着聚成镜面，最先映出的是块墨玉镇纸，镇纸上刻着\"苏门守灵\"四个篆字——顾昭认得，那是苏绾父亲书房里的镇纸，去年苏老夫人寿宴时他见过。
画面晃动，镇纸被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掀开。
顾昭瞳孔微缩——那是苏家长老苏柏年，上月苏绾还带他去给这位长辈送过修复好的《千里江山图》摹本。
此刻苏柏年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带着股阴恻恻的笑：\"这批唐陵凶物，我让人拆了灵封，灵气足够养十块血玉。
约翰逊先生，您要的'归墟计划'启动资金，可还合胃口？\"
\"够，当然够。\"答话的是个带鼻音的英文，背景里传来金币相撞的脆响，\"只要能拿到守灵人历代封印节点的位置图，我们的人能在三个月内......\"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顾昭额头渗出冷汗，灵力运转得更快了——方才在废墟里，他强行用\"灵脉锁定\"封存记忆，现在要完整提取，相当于把碎瓷片重新拼回原样。
\"归墟计划......归墟......\"楚云突然低呼。
他不知何时翻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守灵人手册\"四个字被虫蛀了个洞，\"沈砚师父失踪前最后批注的就是这个！
他写'归墟者，覆古之渊也，守灵体系若入此局，千年根基尽毁'。\"
苏绾的指尖重重叩在案几上。
顾昭抬头，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底。
她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哑着声说：\"我父亲重伤那天，也喊过'归墟'。
当时我以为是他疼糊涂了......\"
\"所以您家族可能早就被渗透了。\"楚云推了推眼镜，声音冷静得像把手术刀，\"苏长老接触外国人不是偶然，他们需要守灵人的资源来启动计划，而您父亲发现了这一点，所以......\"
\"够了。\"苏绾打断他。
她转身走向窗边，月光从破了块玻璃的窗棂漏进来，在她后颈投下细碎的光。
顾昭看见她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从小背《守灵训》，'守灵者，护古之魂，镇凶之念'。
现在告诉我，我背的是别人的谎言？\"
案几上的镜面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顾昭猛地收回手，残玉\"当啷\"掉在木头上——记忆影像结束了，但最后那帧画面却烙在他视网膜上：苏柏年身后的博古架上，摆着半块和他颈间残玉纹路相似的玉牌。
\"我可以帮你查。\"苏绾突然转身，眼尾的红还没褪，却已经扬起惯常的冷傲神情，\"查苏柏年，查归墟计划，查我父亲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你要答应我......\"她的声音轻了些，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如果查出来，我苏家还是当年那个守灵世家......\"
\"我只要真相。\"顾昭伸手按住她搁在案几上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像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玉。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按住他的手，说\"昭儿，有些真相，比凶物更烫\"。
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残玉传过去，苏绾的手指微微蜷起，和他交握。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啼叫。
顾昭猛地抬头，却只看见被风吹动的窗纸。
楚云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他拿起来扫了眼，脸色骤变：\"红娘子的人发来消息——白袍客没撤，还在废墟里翻找。\"
\"那又如何？\"苏绾抽回手，从腰间摸出把银柄小刀，在指尖转了个花，\"他就算把碎石头全翻一遍，也找不回被灵脉锁定的记忆。\"
\"问题不在这。\"楚云调出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白袍客正蹲在瓦砾堆中，手里捏着枚刻满符文的铜片。
他的银线缠在铜片上，像是在输入什么信息，\"红娘子说，那是'归墟'的联络器。
她还说......\"他顿了顿，\"白袍客说，要让我们尝尝归墟计划真正的代价。\"
顾昭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抓起案几上的《守灵人手册》，随便翻了两页，突然有张纸条从书缝里掉出来。
纸条边缘焦黑，上面的字迹却清俊如松：\"若遇封印节点异动，可往青石巷十二号寻沈先生。\"——是师父的笔迹！
\"沈先生？\"苏绾凑过来看，\"就是书院图影里那个穿青衫的？\"
顾昭想起废墟里，石纹映出的那个清瘦身影。
他当时站在古碑前，指尖抚过碑文，嘴唇动个不停，像是在念什么口诀。
现在想来，那口诀的口型，和师父教他修复古玉时念的\"承天工，续灵脉\"竟有七分相似。
\"难道......他还活着？\"顾昭捏着纸条的手发颤。
师父失踪前最后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昭儿，以后守灵人的路，可能要靠你自己走了。\"原来不是告别，是指引？
\"叮——\"
楚云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点开加密信息，抬头时眼神沉得像口井：\"青石巷十二号，对方已设伏。\"
顾昭望着窗外的夜色。
藏渊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古玉里的流荧。
他摸了摸颈间的残玉，灵力又开始在血管里翻涌——这一次，不是沸腾，是灼烧，是催促他沿着师父留下的线索，去揭开所有秘密的灼烧。
苏绾的刀在月光下闪了闪，她把刀插回腰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去。\"
\"苏小姐......\"
\"我说去。\"她打断楚云，转头看向顾昭，眼里的动摇已经凝成星火，\"守灵人的路，总得有人走。\"
顾昭笑了。
他把残玉收进怀里，那里还揣着师父的纸条，和归墟计划的秘密。
夜风从窗棂灌进来，吹得《守灵人手册》哗哗翻页，最后停在某一页，上面用朱笔写着：\"守灵者，非守古物，守人心也。\"
窗外，乌鸦又啼了一声。
青石巷十二号的夜，正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