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支流的夜风裹着铁锈味的潮气扑在脸上，顾昭的鞋跟碾过齐膝高的野蒿，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他攥着玉佩的手心里全是汗，那枚被他捂得温热的残玉正抵着掌纹跳动，像在给某个沉睡的心跳打拍子。
地图上那个坐标点就在眼前——杂草丛中露出半截青灰色玉圭，边缘的饕餮纹被泥垢糊成一片，唯有最中央的云雷纹还倔强地泛着微光。
顾昭蹲下身，指腹擦过玉圭表面的泥块，指尖刚触到裂痕，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
“此地曾是‘灵契盟’旧址。”
沙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顾昭猛地抬头，看见阴影里立着个佝偻的老妇，灰白的头发用麻绳随意扎着，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却生着双极亮的眼睛，“要唤醒古物灵性，得拿血脉当引子。”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枯树枝似的手心里托着盏青铜灯，灯油泛着腥甜的香气。
顾昭盯着那盏灯，忽然想起师父旧笔记里夹着的拓片——灵契盟，守灵人体系里最古老的契约组织，用血脉与古物结契，“玉衡之血”是其中关键。
“您怎么知道我有……”
“玉衡轩的修复师，连血脉都藏不住？”哑婆把青铜灯往他怀里一塞，“三年前也有个穿月白衫子的来过，蹲在这儿擦玉圭擦了整宿。”她浑浊的眼珠突然凝住，“他走的时候说，下次带徒弟来。”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出远门，就是去长江流域收旧瓷器——原来真正的目的地是这儿。
他捏紧青铜灯，灯身的温度透过掌心烫进血管，“需要怎么做？”
“血滴玉圭。”哑婆退后半步，影子缩进了祭坛残柱的阴影里，“灵契盟的老规矩，血脉引灵脉。”
顾昭没再迟疑。
他咬破食指，血珠刚渗出来，便见玉圭表面的泥垢“簌簌”剥落，像是被某种力量冲刷着褪去。
暗红的血珠坠在裂痕处，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玉圭突然发出“嗡”的轻鸣，幽蓝光芒从裂痕里渗出来，像活过来的萤火虫。
“起！”哑婆的声音陡然拔高。
顾昭眼睁睁看着玉圭脱离地面，悬浮在他掌心上方三寸处。
幽蓝光芒顺着玉圭的纹路流转，原本斑驳的饕餮纹突然清晰起来，每根鬃毛都根根分明。
他闭上眼，“点化万物”的能力顺着灵脉涌进玉圭——那些他曾在修复室里反复描摹的灵脉走向，此刻竟在意识里连成一张光网。
“玉衡血脉，承灵契盟约。”
低沉的男声在顾昭脑海里炸响。
他猛地睁眼，看见玉圭上方浮着道半透明的虚影：玄衣广袖，腰间悬着半块与玉圭纹路相同的玉牌，眉目间带着股沉淀千年的沉稳，“你师父顾清玄，三年前在此行灵封术，试图封印……”
“封印什么？”顾昭脱口而出，喉结动了动，“我师父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被灵封困住了？”
虚影的指尖虚点在他眉心。
顾昭突然看见碎片般的画面：师父跪在祭坛前，玉圭在他掌心裂出蛛网纹；黑红色的雾气从地底涌出，缠绕住师父的手腕；最后一个画面是师父抬头，眼里燃着顾昭从未见过的狠厉，“昭儿，若见此图，莫入归墟。”
“他想封印的是归墟里的东西。”玄圭使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但灵封术需要完整的灵契盟玉圭，他当时只有半块……”
“轰！”
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一切。
顾昭踉跄着撞在残柱上，玉圭的光芒骤暗。
他抬头，看见白袍客站在祭坛边缘，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个圈，“灵契绑定需要七七四十九息稳定，你倒好，急着挖真相，连反噬都不怕？”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顾昭护着玉圭后退半步，掌心被玉圭的棱角硌得生疼。
“苏家养的狗再能嗅，也嗅不到我在你玉佩里下的追踪符。”白袍客笑了，“不过要谢你，要不是你激活灵契，我还不知道顾清玄当年藏了这么条线。”他抬手甩出张符纸，符纸触地的瞬间炸开黑紫色火焰，“现在——断了这破契约吧。”
顾昭感觉有根烧红的铁签子扎进太阳穴。
玉圭的光芒开始闪烁，玄圭使的虚影被火焰撕成碎片。
他咬着牙把灵力往玉圭里灌，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玉圭上，幽蓝光芒竟又强了几分。
“小辈，灵契不是你硬撑就能成的！”白袍客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你师父当年就是太贪心，想同时封凶物和保玉圭，结果——”
“闭嘴！”顾昭吼出声。
他能清晰感觉到玉圭在灵力冲击下的裂痕在扩大，像冰面裂开的纹路。
玄圭使的虚影突然凝聚，伸手按在玉圭上，“玉断魂归，契约未亡。”
“砰！”
玉圭碎成七片，坠在顾昭脚边。
他跪在地上，看着碎片上残留的幽蓝光芒，突然笑了——掌心的血迹还在发光，那光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像根细细的线，连向某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顾昭？”哑婆的声音从烟雾里传来，“你没事吧？”
顾昭没回答。
他盯着掌心的光，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古物有灵，断了线也能续。”他伸手捡起一片玉圭碎片，碎片上的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尾，“玄圭使说的对，灵契没断。”
夜风卷着烟尘掠过祭坛，顾昭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是苏绾的人追来了。
他把玉圭碎片收进怀里，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师父，”他低声说，“这次换我来续这条线。”
他盘膝坐在碎玉中间，闭目引动体内灵力。
掌心的光更亮了，像颗被攥紧的星子，在暗夜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