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后颈撞在无形屏障上时，耳骨嗡嗡作响。
坠落感突然消失，他踉跄着踩上实地，鞋尖碾碎了一片泛着冷光的碎屑——那竟是半页《大衍九章》的残卷，墨迹还凝着未散的道韵。
\"苏寒！\"
姬九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抬头便见十步外的身影半透明如雾，指尖还保持着攥紧他手腕的姿势，却连衣袂摆动的弧度都虚浮得像水面倒影。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无数光点正流动重组，最终凝成一行泛着幽蓝的字迹：欢迎来到，知识的囚笼。
\"这是精神幻境。\"姬九黎指尖掐诀，本命剑御星辰从她袖中飞出，星芒在身周织成防护网，却仍有细碎的书页穿透屏障，擦过她雪色裙裾时留下淡金色灼痕，\"你看那些碎片——\"她抬下巴示意，苏寒这才注意到悬浮的光点原是无数破碎的书页，有的印着《千军策》的兵法，有的沾着《九转玄功》的丹诀，最边缘的一片甚至写着沧澜宗杂役房的扫洒口诀。
他鬼使神差伸手去接一片飘近的残页。
指尖刚触到纸边，识海突然炸开刺痛。
画面如倒灌的潮水：玄色道袍的自己持剑而立，剑尖滴落的血珠在地面绽开红梅，倒在脚边的白衣女子颈间还在冒血，面容却与此刻的姬九黎重叠——眉心一点朱砂痣，眼尾那颗泪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咳！\"苏寒捂住嘴，指缝渗出血丝。
他望着掌心的血，又望向十步外的姬九黎，后者正皱着眉看他：\"你脸色白得像纸，怎么了？\"
\"我...看见自己杀了你。\"苏寒喉间发紧。
前世斩鸿蒙的记忆碎片突然涌来，那个站在灰白空间里持剑的自己，与幻境中挥剑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想起秘籍导师被风声撕碎的最后一句话\"你们看到的未必是真\"，后颈泛起凉意——如果幻境里的记忆是假，那为何痛觉如此真实？
\"记忆囚笼...\"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苏寒循声望去，灰白空间里不知何时立着道虚影，面容像被水浸过的画，眉眼模糊成一片，\"你们带来的《虚空录》，是唯一能打开真实之门的钥匙。\"
话音未落，悬浮的书页突然发出尖啸。
成百上千道书页化作锁链，带着割肉的锐响缠向两人脚踝。
姬九黎旋身挥剑，御星辰的星芒劈在锁链上，却激起刺目白光——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额角渗出冷汗：\"这锁链连到我识海...每斩一剑，就像有人拿锥子扎我脑子。\"
苏寒瞳孔微缩。
他盯着那道虚影，左手下意识按在腕间荒古天命纹上——淡金色纹路骤然亮起，眼前的空间突然扭曲，虚影的轮廓在金光中显露出本质：不过是团由细碎文字凝聚的黑雾，每粒文字都在重复着\"遗忘封禁销毁\"。
\"是被遗忘的知识残念。\"苏寒扯断缠上小腿的锁链，书页割破他手背，血珠落在锁链上竟冒起青烟，\"这些东西靠吞噬活人的记忆存活，所以才会用虚假记忆扰乱我们。\"他转头看向姬九黎，后者正咬着唇硬撑，指尖的星芒都在发颤，\"别硬砍了，它们吃的是记忆，我们得——\"
\"《虚空录》动了！\"姬九黎突然抬眼。
苏寒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虚空录》已从他怀中浮起，封皮自动翻开，泛黄的纸页间渗出幽光，一行字迹如活物般游走着浮现：欲窥真实，必先承受代价。
话音刚落，姬九黎突然捂住额头。
苏寒看见她雪白的额角裂开一道细缝，像瓷器崩开的冰纹，缝中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修士识海受损的征兆。
\"九黎！\"他扑过去要扶她，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
姬九黎的身影更淡了，她望着苏寒的眼神逐渐涣散，唇瓣颤抖着：\"你...是谁？\"
苏寒的心脏像被人攥住。
他记得共生枷锁的设定：两人记忆总量恒定，一方恢复必有一方遗忘。
可此刻姬九黎眼中的迷茫太过真实，仿佛她真的不认识这个与她共享痛觉、被天道锁链捆在一起的人。
\"我是苏寒。\"他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冷得像冰，\"沧澜宗的杂役弟子，总爱蹲在井边擦剑的那个。\"他急得喉头发紧，拼命回忆两人相处的细节，\"上个月你在藏经阁摔了《星图志》，我帮你捡书时被管事发现，挨了二十板子——你说要补偿我，给我煮了碗加了三颗蜜枣的粥。\"
姬九黎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苏寒，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的光，可下一秒，那光就被更浓重的迷茫覆盖。
她轻轻抽回手：\"蜜枣...是什么？\"
苏寒的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望着她逐渐空白的眼神，突然想起前世在灰白空间里，那个持剑的自己说过\"这图书馆是我给你造的囚笼\"。
原来所谓囚笼，从来不是困住他们的空间，而是困住记忆的枷锁——他恢复的每一段前世，都是从姬九黎脑子里挖走的。
\"九黎，你要记得。\"他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就算你忘了，我也会把你记起来。\"他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还有共生枷锁，还有心剑共鸣，还有...还有破劫剑胚和御星辰。\"
姬九黎歪头看他，像在看一个陌生的疯子。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御星辰的剑柄，突然皱起眉：\"这把剑...好像很重要。\"
苏寒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却见她额角的裂痕又扩大了几分。
淡金色的光流中，最后一点关于他的记忆正在消散。
她的眼神彻底空了，轻声问：\"你到底是谁？\"
灰白空间里的书页突然疯狂涌动，虚影书灵的笑声混在书页摩擦声里：\"记忆的天平总要平衡...现在，该你们尝尝被遗忘的滋味了。\"
苏寒攥紧她的手腕，掌心的荒古天命纹灼得发烫。
他望着她眼中逐渐熄灭的光，喉间泛起苦涩——他终于明白秘籍导师说的\"未必是真\"是什么意思了。
这囚笼里的真实，从来不是记忆的真假，而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用记忆做筹码的生存博弈。
姬九黎的手指从他掌心滑落。
她后退两步，转身走向悬浮的书海，发间的星坠在灰白中闪着微光，像颗即将熄灭的星子。
苏寒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听见识海深处传来前世自己的声音：\"这一次，你还能为她斩开囚笼吗？\"
他握紧破劫剑胚，剑身传来噬主预警的灼痛——剑身上浮起一行血字：下一个必须吞噬的至亲，姬九黎。
苏寒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
他望着前方逐渐融入书海的身影，轻声说：\"就算要吞了这把剑，我也要把你从记忆里找回来。\"
姬九黎的脚步顿了顿。
她回头看他，眼神依旧茫然，却多了丝说不出的情绪，像春冰初融时的第一缕风。
灰白空间里，书页仍在疯狂翻涌。
而苏寒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