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意识坠入黑暗的刹那，耳膜被某种低频震颤刺得生疼。
他像浸在墨色的深海里，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场拽着往更深处沉，直到——
“叮”的一声轻响。
第一片记忆碎片擦过他的指尖。
那是块菱形的晶片，表面浮着模糊的光影，眨眼间便清晰成画面：洗衣房的青石板上，他蹲在木盆前搓洗道袍，指节被冻得发紫，后颈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偷懒？加洗十件！”
是沧澜宗杂役房的初遇。
苏寒瞳孔微缩，正要触碰那碎片，第二片、第三片接二连三地撞过来。
这一回，他看见自己站在荒古禁区的断剑前，血从掌心滴落在剑胚上，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再一片，他与姬九黎在星陨谷背靠背战斗，她的本命剑划破天际，他的破劫剑胚吞噬敌修兵器时泛着妖异的红；还有一片里，他跪坐在满是焦土的战场，怀里抱着姬九黎逐渐冰冷的尸体，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这……”苏寒的意识体剧烈颤抖。
那些记忆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想起每一场战斗的痛觉，每一次失去的窒息感。
而当他抬头时，整座黑暗空间已被千万片记忆碎片填满，像无数面棱镜组成的牢笼，每一面都映着不同的“他”。
“欢迎参观你的轮回剧场。”那道熟悉的黑袍男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从鸿蒙纪元开启，你便在觉醒、挣扎、死亡中循环。成功？失败？不过是同一场戏的不同幕布。”
苏寒猛地转头，却只看见碎片里的自己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握剑、战斗、失去、重生。
有一片碎片突然暴亮，画面里的他穿着玄色法袍，眉间印着鸿蒙系统的暗纹，正将剑尖抵在姬九黎心口，“你本不该存在。”
“不！”苏寒的意识体发出尖叫。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翻涌的力量——是系统核心的馈赠，是秩序对混沌的招安。
而姬九黎在那画面里望着他的眼神，与此刻外界的她如出一辙：没有恐惧，只有失望到极致的平静。
记忆碎片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无数道黑影从碎片里钻出来，缠住苏寒的意识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被撕扯，那些与姬九黎的初遇、与林无涯的羁绊、与天玄女帝共斩魔神的热血，正被强行替换成“系统执行官”的冷酷。
“不能……迷失……”苏寒咬着牙，意识体表面浮现出荒古天命纹的金光。
他想起姬九黎说过的“共生枷锁”，想起林无涯用骨剑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说的“我这条命，本就是主人给的”。
那些真实的温度，不该被轮回碾碎。
“轰——”
外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姬九黎的指尖渗出鲜血，她额前的银发被冷汗黏成一缕，却仍死死维持着星辰结界。
结界外，无数银色丝线正疯狂穿刺而来，每根丝线都缠着苏寒的一缕意识残片。
林无涯的骨剑劈出第七道骨刃，将最后一根丝线斩断，却见更多丝线从地缝里钻出来，“女帝！系统核心在抽取他的轮回记忆，再拖下去，他会被彻底困在镜像里！”
“我知道！”姬九黎的九窍玲珑心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突然想起在太初圣庭古籍里看过的“记忆重构术”——那是能穿透轮回壁垒的禁术，代价是施术者的全部修为。
“接住！”她将记忆瓶抛给林无涯，“用剑胚护住这个，里面有他未被污染的意识。”
林无涯瞳孔骤缩：“女帝你要做什么？”
姬九黎没有回答。
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星图，鲜血顺着星轨滴落，每一滴都融入结界。
当最后一颗星子亮起时，她的意识体从肉身中剥离，化作一道银光，直冲向苏寒所在的记忆深渊。
“苏寒！”
这声呼唤像一把尖锥，刺穿了所有记忆碎片的嗡鸣。
苏寒在黑暗中猛然抬头。
他看见姬九黎的意识体站在碎片堆里，银发被无形的风吹得飘起，眉间的星纹与他识海里的天命纹遥相呼应。
她的意识体有些透明，却仍朝他伸出手，“你还记得我们在星陨谷说过的话吗？”
“……什么？”苏寒的意识体微微发颤。
“我说，”姬九黎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清冽，“若有一日你迷失在轮回里，我便化作引路灯。”她指尖亮起星芒，“你说，要与我共斩天道，重铸鸿蒙。”
苏寒的呼吸停滞了。
那些被黑暗覆盖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星陨谷的夜风里，姬九黎的本命剑“御星辰”悬在两人中间，剑身映着他们交叠的影子；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天命纹，说“原来你真的在等我”；还有后来，当他被系统反噬时，她用九窍玲珑心为他渡气，说“共生枷锁不是束缚，是我们对抗天道的筹码”。
“这些……都是真的？”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
“比鸿蒙之气更真。”姬九黎的意识体开始消散，“跟我回去，我们还有未完成的约定。”
所有记忆碎片同时炸裂。
苏寒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接着是天旋地转的拉扯。
当他的意识重新融入肉身时，入目是姬九黎苍白的脸——她跪坐在地，银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星纹都变得暗淡。
“九黎？”他撑起身子想去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别……碰我。”姬九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用了记忆重构术……修为被抽干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不过……你回来了。”
苏寒的喉咙发紧。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从未如此清明，那些轮回的残影被彻底清扫，只剩下与姬九黎、林无涯共同走过的路，清晰如刻在骨头上的刻痕。
“女帝！”林无涯冲过来，将记忆瓶塞进苏寒手里，“快看外面！”
苏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知何时，宫殿的穹顶已完全崩塌，露出漫天星斗。
而在废墟中央，一块巴掌大的碎片正缓缓旋转，表面流转着混沌与秩序交织的光纹——那是鸿蒙系统最后的核心碎片。
它转得很慢，却每转一圈，便有一道银光刺入姬九黎的识海。
苏寒握紧了破劫剑胚。
剑胚在他掌心发烫，剑身浮现出“噬主预警”的血字——但这次，他不在乎。
“九黎，”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指尖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这次换我做引路灯。”
远处，核心碎片的旋转突然加快，散发出的光芒冷得像千年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