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清晨,雾气未散。
巷子深处那间临时搭起的药堂里,铁锅正沸,药香浓郁得几乎凝成丝线,在空中缓缓游走。
青竹笛斜插在灶台边,笛身微光流转,像是有呼吸一般,随着锅中药液翻滚的节奏轻轻震颤。
一缕晨光从破瓦缝隙漏下,恰好落在李云飞挽起的袖口上——那是一道尚未痊愈的伤口,黑气如蛇般在皮下游走,隐隐作痛。
他却恍若未觉,只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药汤。
木勺划过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忽然间,金纹浮现,细密如蛛网,竟勾勒出一幅残缺却熟悉的图腾——正是“归心阵”的简化轮廓。
“成了。”柳如烟站在灶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手中摊开的是《归音册》残页,指尖顺着三十六味寻常药材逐一核对,“安魂引·初方,拆解无误。不需要千年灵草,不需宗师真元……只要熬药的人,真心想救人。”
“真心?”门边传来一声冷笑。
苏媚倚在斑驳的墙边,红绸缠臂,眸光如刀,“李云飞,你从街头混混到浪荡郎中,现在又当起了煮药的厨子?下一步是不是要挂块牌子,写上‘守门人培训班,包教包会’?”
李云飞头也没抬,嘴角却扬起一丝笑:“你要真想报名,我收你半价。”
苏媚眼神一滞,随即恼怒地转过脸去。
可那一瞬,她的目光扫过他裸露的手臂——那道伤痕正在渗血,黑气竟随着药香微微退缩。
她心头猛地一紧。
这药……不是普通的方子。
是用命换的。
第一缕阳光洒进巷口时,第一批人来了。
七个,不多不少。
菜场阿婆拎着布袋,地铁安检员穿着制服还没来得及换,退休教师推了副老花镜,单亲妈妈怀里还抱着发烧的孩子……他们彼此陌生,唯一的共同点,是曾在某个深夜、某次梦中,无意识哼唱过那段诡异而安宁的旋律——《安魂调》。
“你们听到了召唤。”柳如烟将七枚铜牌一一递出,每一块都刻着简单符文,“这不是授功,也不是赐礼。这是立约。你们愿以日常之行,维系地脉安宁,护一方魂魄不堕,可?”
空气静了一瞬。
有人犹豫,有人低头思索。
唯有阿婆直接伸手接过,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铜牌:“我孙子前阵子半夜爬起来画符,醒来就说‘有人在等’。我不懂这些,但熬点汤,不贵。能帮人,我就干。”
李云飞笑了。
他走到大锅前,深吸一口气,猛然咬破指尖,一滴心头血坠入沸腾药汤。
“轰——”
药液骤然翻涌,金纹暴涨,整间药堂仿佛被某种古老力量点亮。
光影交错中,八碗药汤自动分盛而出,热气蒸腾,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安抚之力。
“喝下这碗,”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不是为了得力,不是为了长生,是为了知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要守的,从来不是什么神秘之门……是这口热汤,是这条巷子,是那些夜里哭着找妈妈的孩子,是被人遗忘却仍在等待的名字。”
没人说话。
但七双手,同时端起了药碗。
第一夜平安度过。
第二夜风平浪静。
第三夜——
子时三刻,药堂内忽起异变!
一名青年猛地跪倒在地,双目翻白,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
他手腕上的金纹骤然暴起,如同活物般向全身蔓延,皮肤下似有无数细虫游走。
“不好!”苏媚反应极快,红绸如血蛇疾卷而出,瞬间将青年捆住,“血脉反噬!你拿普通人试药?!”
柳如烟扑上前检查脉象,脸色剧变:“不对……他不是普通人!这经络走向,这魂印波动……他是‘协守遗脉’!三百年前被抹去名姓的守望者后裔!药方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印记!”
屋外风声骤停。
连青竹笛都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轻震。
李云飞蹲下身,一把按住青年狂跳的心口。
刹那间,心门处的万象纹剧烈共鸣,一段破碎残念如潮水涌入脑海——
“……我不该被封……我是守望者……我的名字……还在碑上……”
他的瞳孔一缩。
不是试验品。
是失散的家人。
“那就更不能停。”他咬牙站起,抽出随身短刃,在掌心狠狠一划,鲜血淋漓,“他们等了三百年,不是为了再被当成隐患清除。”
他将血掌覆上青年额头,闭目低吟——
《安魂调》,起。
笛声无形,自心而发,缭绕于屋梁之间。
药香与血气交织,金纹在青年皮肤上游走、重组,仿佛在拼凑一段被时光撕碎的身份。
苏媚死死盯着他颤抖的身影,红绸紧绷如弦:“你明知道强行洗魂可能引来怨念反噬!你要是死了——”
“那也得有人记得我叫李云飞。”他睁开眼,笑得桀骜,“而不是一具又被塞进阵眼的‘活锁’。”
话音落下,药堂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那口铁锅,依旧冒着热气。
药香弥漫,如同某种古老的誓言,悄然扎根于这座城市的血脉深处。
而在无人察觉的地底,第二道信引符的光芒,正缓缓闪烁,仿佛回应着人间这一口不肯凉透的热汤。
三日后,晨光再度洒落巷口,药堂的铁锅依旧冒着袅袅热气,仿佛这三天从未冷却。
那青年缓缓睁眼,瞳孔由混沌转为清明。
他怔怔望着屋顶斑驳的梁木,忽然喉头一哽,眼泪无声滚落,划过鬓角,滴在粗糙的草席上。
他颤抖着坐起,从怀中摸出那枚铜牌——背面已被刻下几道深痕,字迹歪斜却坚定:
“守望者·陈七,父为守门火卒,死于元末乱战。”
屋内一片静默。
苏媚站在角落,红绸悄然垂下,像一条收锋的软剑。
她看着李云飞蹲下身,将一把乌木药勺轻轻塞进陈七手中。
“从今天起,你不是遗孤。”李云飞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是传火人。”
他指了指那口大锅,药汤仍在翻滚,金纹若隐若现:“这锅汤,你来搅。”
陈七指尖发抖,却用力握住药勺,仿佛握住了断裂数百年的命脉。
消息如风般传开。
第二日,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出现在巷口,她说自己从小梦到一座石门,门前有青袍人执笛而立,嘴里哼的,正是那段《安魂调》。
她挽起袖子,臂上一道胎记,与药汤浮现的金纹完全重合。
第三日,一位快递员送来半块残碑,说是祖上传下的“疯话”——碑文写着“守门无名,唯火不熄”。
他话没说完,铜牌刚触手,便浑身剧震,经脉泛起微弱金光。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
他们不求神力,不问长生,只说一句:“我梦见了……我也想熬那口汤。”
起初嗤之以鼻的苏媚,终于不再冷笑。
那一夜,她独自在药堂外站了许久。
月光下,她缓缓解下缠臂的红绸,十指翻飞,竟以魔教秘技“七情结”编成七枚同心结,一一悬于梁上。
每一结皆暗藏音丝,随风轻颤,若有杀意逼近,必引魔音穿魂。
“以后谁敢动这锅汤——”她冷眸扫过巷口阴影,“我让他七窍听魔音,三日不得安宁。”
李云飞听见了,没说话,只是在药簿上添了一行小字:“红绸护汤,胜过千军。”
深夜,万籁俱寂。
药堂只剩一盏油灯摇曳。
李云飞独坐案前,翻阅新编的《守门手札》。
纸页粗糙,却是无数“有缘人”口述、柳如烟整理、他亲笔誊写的传承。
扉页上,是他亲手写下的八字箴言:
“守门非殉,传火非劫。门由心守,汤由人熬。”
忽然——
锅中药液无风自沸!
热气冲腾间,汤面竟浮现出一行血字,扭曲如蛇,却字字诛心:
“第五门将启,守望者·林氏,困于剑心。”
李云飞瞳孔骤缩。
林诗音!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直刺北宋江湖的风雪剑冢。
她曾是华山清冷侠女,是他第一个用医针破其寒毒、用嘴皮子撬开冰心的女人。
她曾笑着骂他“浪子郎中”,却在他中毒昏迷时,一夜未眠守在床前。
可她从未共鸣过《安魂调》,从未显露天资……
“这信息……”柳如烟疾步冲入,脸色煞白,“不是我们唤醒的!是‘守门记忆’在主动求援!说明她的血脉早已被封印,却被某种力量强行镇压在剑心阵眼!”
苏媚一把抓起红绸,眼神凌厉如刀:“你还等什么?她可是第一个叫你‘浪子郎中’的人!你以为她忘了?我可记得你发烧说胡话,喊的全是她的名字!”
李云飞沉默片刻,低头看着手中青竹笛。
笛身微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
他轻轻抬手,将笛凑至唇边——
呜——
一声清越笛音划破长夜,穿城而过。
刹那间,城市各处,七盏灯火无端亮起。
一盏在高楼阳台,属于苏媚的旧居;
一盏在医院值班室,柳如烟正盯着监控;
一盏在地铁尽头,某位刚喝完药的协守者猛然抬头;
还有一盏……竟在遥远副本的风雪中,微微摇曳,似有女子执剑回眸。
七灯同明,如星呼应。
而在地底深处,第二道信引符的光芒,忽然剧烈跳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门,正在缓缓松动。
终南山顶,柳如烟布下“音引渡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