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跟着传旨太监李公公，一路穿廊过院，朝着皇宫内苑快步走去。他脑子里那点关于才女书信的旖旎念头，早已被“陛下紧急召见”这六个字冲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猜测和一丝隐隐的兴奋。
“李公公，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陆明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小声询问领路的太监。
李公公是柴荣身边的老人，对陆明这位新贵颇为客气，他微微侧身，低声道：“陆大人，奴婢也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不过，王朴王相公也在里头，看陛下的神色，似是……有大事相商。”
王朴也在？陆明心中一动。皇帝和宰相密议，还这么急着叫上自己？这规格，这架势，绝非寻常政务。
他不再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心中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恐怕真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来到御书房外，经过通传，陆明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书房内，不似平日明亮，窗户半掩，光线有些昏暗，反而更添了几分凝重肃穆之气。柴荣没有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站在一面巨大的屏风前。那屏风上，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幅绘制精细、囊括了中原乃至塞北的巨幅舆图！
王朴则坐在一旁的锦墩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眉头微蹙，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见到陆明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
“微臣陆明，叩见陛下。”陆明上前行礼。
“爱卿平身。”柴荣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格外锐利，如同鹰隼，他指了指舆图旁另一个锦墩，“坐。”
“谢陛下。”陆明依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幅巨大的舆图吸引。舆图上，代表大周疆域的部分被涂成了醒目的明黄色，而北方燕云十六州的大片区域，则依旧标注着契丹的标记，像一块巨大的膏药，牢牢粘在中原的北疆，刺眼无比。
柴荣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沉稳而有力：“陆明，朕与王相公方才议过，国内新政推行已有时日，吏治、经济、民生皆有所提振。科学院与书院亦步入正轨，水泥、望远镜、改良弩械等物，军中反馈甚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明，最终定格在舆图那片刺眼的区域上，语气陡然加重：“朕以为，内部整顿已初见成效，新军械亦逐步装备。是时候……考虑解决这心腹之患了！”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幽州”所在的位置，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战鼓擂响！
“北伐，收复燕云！”柴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股压抑已久的豪情，“一雪石晋割地之耻，永绝北疆边患！”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亲耳从皇帝口中听到“北伐”二字时，陆明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加速流动起来。来了！历史的车轮，或者说，被他这只蝴蝶翅膀扇动过的历史车轮，终于要朝着这个时代最波澜壮阔的一幕滚动了！
王朴此时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成谋国的审慎：“陛下决心已定，老臣亦认为时机渐趋成熟。内部暂无大忧，新军械可堪一用，粮草储备亦比往年充裕。只是……”他话锋一转，“契丹虽内部有纷争之象，但实力犹存，尤其是其铁骑，仍是我军心腹大患。北伐之事，关乎国运，需周密筹划，力求一击必中，万不可轻敌躁进。”
柴荣点了点头：“王相公所言极是。北伐绝非易事，朕亦深知。正因如此，才需集思广益，调动一切可用之力。”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倚重，“陆明，你可知朕为何急召你前来？”
陆明立刻起身，肃容道：“陛下，可是需要微臣在军械、后勤或……医疗方面，为北伐效力？”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火药量产、战场急救体系、可能用到的其他黑科技……
柴荣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军械后勤，自有相关衙门负责，你提供技术支撑即可。朕要你随军北伐，并非仅仅为此。”
“啊？”陆明一愣。不主要负责技术，那要他干嘛？难道让他一个医生上前线砍人？这专业不对口啊！
王朴在一旁解释道：“陆明，陛下之意，是让你以参议军事兼行军医官总领的身份随行中军。”
参议军事？行军医官总领？这职位听起来权力不小，责任也更重了。
柴荣走到陆明面前，目光灼灼：“陆明，你之才，不拘一格。能救王朴于濒死，能识破投毒阴谋，能于殿前以奇术验毒，能造千里眼、神仙醉、水泥等物，更能以数据破军粮贪腐案……你的眼光、你的手段，往往能于寻常人看不到、想不到处，发现关键，扭转乾坤！”
他拍了拍陆明的肩膀，力道不轻：“此次北伐，朕需要你在身边！不仅是要你用那些新奇医术救治伤员，保住我大周将士的性命；更要借重你这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洞察力，参赞军机，查漏补缺，防范那些明枪暗箭！有你在军中，朕心里踏实！”
陆明被皇帝这一通“彩虹屁”夸得有点懵，同时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砸在了肩上。好家伙，这是把他当成了人形自走bUG检测仪兼超级医疗包兼创意发明机了啊！责任也太重大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说“陛下您是不是对我期望太高了”，但看到柴荣那信任和决绝的眼神，这话又咽了回去。在这种关乎国运的历史时刻，被皇帝如此寄予厚望，作为一个穿越者，要说内心不激动、没有点“挽天倾”的豪情，那是假的。
“微臣……”陆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挺直腰板，拱手道，“微臣遵旨！定当竭尽所能，护卫陛下周全，助我大周王师，克复燕云！”
“好！”柴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有爱卿此言，朕心甚慰！”
王朴也抚须点头，看向陆明的目光中带着鼓励。他补充道：“陆明，你回去之后，便可着手准备。首要之事，便是你之前提过的‘战地医护’之策，需要多少人手、药材、器械，尽快拟个条陈上来。陛下已下令太医院及相关部门，全力配合于你。”
“是，王相公。”陆明应下，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需要带哪些人，准备哪些药品和设备了。酒精、纱布、缝合线、止血钳（简易版）、常用草药提取物……清单在他脑海里快速滚动。
“此外，”柴荣走回舆图前，手指划过几条路线，“北伐路线，朕与王相初步议定，仍以沧州为前出基地，水陆并进。你那个‘陆明堡’位置关键，需进一步加固，并储备物资。此事，你也需参与规划。”
陆明连忙称是，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忙人。
就在这时，柴荣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略带一丝调侃，看向陆明：“对了，陆明啊，朕听闻……你近日府上颇为热闹？又是招募护卫，又是收到各方来信？”
陆明心里咯噔一下，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细汗。陛下这耳目……也太灵通了吧！折赛花派人来和花蕊夫人送信的事，这才多久，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他赶紧躬身，略显尴尬地解释：“回陛下，确有此事。府州折将军感念赠药之恩，派其弟折德扆前来送信并致谢，微臣见折小将军勇武过人，便暂留其在身边听用，以充护卫。至于蜀中来信……乃是……乃是后蜀一些医者，对微臣在蜀中抗疫时所用之法有些疑问，来信探讨一二。” 他硬着头皮把花蕊夫人的信说成了“医者探讨”，心里默默祈祷皇帝不会深究。
柴荣闻言，哈哈一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摆摆手道：“少年风流，本是常事。只是，莫要因此耽误了正事，尤其是这北伐大计！”
“微臣不敢！”陆明赶紧表态，额头见汗。
王朴在一旁也是莞尔，插话道：“陆明，陛下并非责怪于你。只是提醒你，如今你已身处漩涡中心，一言一行，皆有人注目。行事需更加谨慎周全。尤其是这北伐在即，更要心无旁骛。”
“是，微臣谨记陛下与王相公教诲！”陆明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
“好了，正事谈完。”柴荣心情似乎不错，重新坐回御案后，“陆明，你且回去准备吧。条陈尽快递上来。北伐具体时日尚属机密，不得外泄，但准备工作，现在就要开始了。”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陆明躬身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皇宫，被午后的阳光一照，陆明才感觉后背的凉意渐渐散去。他回头望了望那巍峨的宫墙，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北伐！真的要开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使命感在他胸中激荡。参与甚至可能影响这样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争，这体验，可比在实验室里摆弄瓶瓶罐罐刺激多了！
但同时，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皇帝的期望，战争的无情，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比如赵匡胤的余党，或者契丹的间谍）……
他摸了摸怀里（心理作用，其实没有），感觉那份来自花蕊夫人的“精神慰藉”和折赛花的“武力支持”，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实。眼前最迫切的，是柴荣交代的任务——为北伐做准备！
“战地医疗队……这可是个大工程啊。”陆明一边快步往宫外走，一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拉名单、规划流程，“得把孙医官带上，他经验丰富，而且已经接受了不少新观念。还需要一批手脚麻利、胆子大、识字的年轻人做助手……格物小组里有没有对医学感兴趣的？陈远得留下统筹科学院和情报网……”
他越想越多，感觉千头万绪。
当他走出宫门，正准备登上自家马车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大人！您可算出来了！”
陆明被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只见折德扆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马车旁，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德扆？你怎么在这儿？”陆明诧异道。他进宫前并没吩咐折德扆来接。
折德扆搓着手，嘿嘿笑道：“属下在府里待不住，王铁柱那边陷阱弄得差不多了，我就想着来宫门口等等大人。大人，陛下突然召见，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效果依旧震撼），眼神里闪烁着野兽嗅到猎物般的光芒，“是不是……要打仗了？！”
陆明心中一惊，这小子，嗅觉这么敏锐？他立刻板起脸，严肃地道：“休得胡猜！陛下召见，乃是商议国政。军国大事，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回去！”
折德扆被训斥了一句，也不气馁，依旧笑嘻嘻地跟在陆明身后，帮他撩开车帘，嘴里还小声嘟囔：“肯定是了……这气氛，跟我爹当年接到出征军令时一模一样……”
陆明无奈地摇了摇头，钻进马车。看来，这北伐的消息，就算官方保密，对于某些嗅觉灵敏的人来说，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息，是掩盖不住的。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陆府驶去。陆明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是诗词佳人，而是纷乱的战火、冰冷的刀剑、痛苦的伤员，以及……那面在幽州城头飘扬了太久的契丹狼旗。
“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啊……”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