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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湘铁路的隧道像一条条贪婪的巨蟒,日夜不停地吞噬着坚硬的岩石。

但随之吞噬的,还有工人们的体力和健康。

工伤事故报告像雪片一样堆在指挥部案头:扭伤、摔伤、搬运重物导致的腰肌劳损、甚至因为过度疲劳引发的操作失误导致的严重事故……

卫生所的碘酒、红药水、跌打药膏消耗得飞快,卫生员小张跑断了腿,嗓子都喊哑了,还是供不应求。

更让人忧心的是弥漫在隧道里的粉尘,虽然有了“导引呼吸法”预防矽肺,但工人们下工后普遍腰酸背痛、精神萎靡,体质明显下降,这无疑又增加了工伤的风险。

工地指挥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负责安全生产的赵队长拍着桌子,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同志们!这样下去不行啊!进度要赶,安全更要保!伤亡率再这么高,我赵大炮没脸见人了!大家伙都说说,有啥好法子?”

几个工段长七嘴八舌:

“还能咋办?加强安全教育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多派点安全员盯着?可人手不够啊!”

“要不…加点营养?大伙儿肚子里没油水,干活没劲儿,也容易出错。” 说这话的工段长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也知道这年头物资匮乏,谈何容易。

一直沉默的白术和当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归站起身,声音清晰地说:“赵队长,各位段长,我觉得根子不光在‘看’和‘说’,更在工人兄弟们的‘筋骨’和‘气力’上。‘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大家伙儿现在普遍气血不畅,筋骨僵硬,就像生了锈的机器,稍微使点劲儿或者不留神,零件就容易崩坏。”

白术接上话,他拿起桌上一个搪瓷缸子比划着:“就像这缸子,新的时候瓷实,磕一下没事。可用久了,旧了,有暗伤了,轻轻一碰就可能裂。人也是这个理。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八段锦’,就是一套给身体‘除锈’、‘上油’的好法子!动作舒缓,不用器械,占地儿小,能抻筋拔骨,活络气血,强健脏腑。每天出工前,集中练上一刻钟,保管筋骨活泛了,精神头也提上来了,干活儿自然更稳当,受伤的肯定能少!”

“八段锦?” 赵队长皱着眉,一脸茫然,“那是啥?打拳?跳大神?” 其他几个工段长也露出怀疑的神色。

当归连忙解释:“不是打拳,也不是跳神!是古代传下来的健身操,一共八节,像‘两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调理脾胃须单举’……动作都很简单,跟广播体操有点像,但更讲究呼吸配合和内里气血的调动。练久了,能让人筋骨强健,不容易累,也不容易受伤!”

“广播体操?那玩意儿软绵绵的,能顶啥用?” 一个姓刘的工段长嗤之以鼻,“咱工人干活儿靠的是力气,是猛劲儿!搞这些花架子,耽误工夫不说,还让人笑话!”

“刘段长,话不能这么说。” 白术不急不躁,声音沉稳,“‘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干活儿要猛劲儿,可身体也得有韧劲儿。八段锦看着慢,那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是把身体这架‘机器’先活动开,运转顺了,再发力才不容易出故障。这就好比咱修那蒸汽机头,冷车启动能猛轰油门吗?不得先预热,让机油润滑开了?一个道理!”

“预热…润滑…” 赵队长摸着下巴,琢磨着白术这个通俗的比喻,觉得有点道理,“可…这玩意儿,工人们能乐意学吗?别到时候没人动弹,场面难看。”

“这个推广是难点。” 当归承认,“大家可能觉得新鲜,也可能觉得没用、丢脸。所以得想个法子,让大家先尝到甜头。”

白术想了想,提议道:“这样,赵队长,您给我们一小队人,不用多,十个八个就行。我们带着他们先练,就在食堂门口空地上练。不强制,纯自愿。练上十天半个月,让大伙儿自己看看效果。要是真管用,不用咱们催,自然就有人跟上了。”

赵队长将信将疑,但看着白术笃定的眼神和眼前严峻的安全形势,最终还是点了头:“行!就按你们说的办!拨十个人给你们,练!要是真能成,我赵大炮亲自带头练!”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工地食堂门口的空地上就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当归在前,白术在后,带着十个被“抓壮丁”来的、表情各异,有好奇,有不情愿,有看热闹的工人,排成了两排。当归喊着口令,开始示范第一节“两手托天理三焦”。

“吸气——双手缓缓从两侧托起,掌心向上,举过头顶,想象把天托起来,拉直脊背…呼气——双手慢慢从两侧落下,回归体侧…” 当归的动作舒展流畅,如行云流水。

工人们跟着做,动作五花八门,有的僵硬得像木偶,有的软绵绵没力气,还有的忍不住笑场。

旁边围观的工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嘿,瞧老李那架势,跟要投降似的!”

“这扭来扭去的,像个啥样子嘛!”

“有这功夫,不如多睡会儿觉!”

刘段长也抱着胳膊在旁边看,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面对嘲笑和不解,当归和白术不为所动,耐心地一遍遍纠正动作,强调呼吸配合:“别急,动作要慢,要稳,感受身体被拉伸的感觉…吸气时气沉丹田,呼气时浊气排出…”

头几天,跟着练的人稀稀拉拉,围观嘲笑的人倒是不少。

但练的人里面,有几个原本就有腰背酸痛毛病的,却悄悄发现了变化。

“哎?奇了怪了!” 第五天早上,一个叫大壮的工人一边擦汗一边惊奇地说,“我这老腰,以前早上起来跟块铁板似的,弯都弯不下。这练了几天,今早起来,嘿,松快多了!干活搬石头好像也没那么费劲了?”

另一个叫顺子的工人也附和:“是啊是啊,我这肩膀,以前抬东西就酸,现在好像没那么容易累了!晚上睡觉也踏实了点。”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慢慢荡开了涟漪。

自愿加入晨练队伍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十天过去,食堂门口的空地上,已经站了四五十号人。

动作虽然还谈不上整齐划一,但那股认真劲儿和逐渐舒展的肢体,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力量。

赵队长看着这景象,又对比了一下这十天的工伤报告——扭伤、摔伤等小事故明显减少了!他一拍大腿,对身边的刘段长说:“老刘!看来这‘广播体操’真不是花架子!有用!从明天起,全工段,只要不下雨,出工前一刻钟,都给老子练起来!我带头!”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站到了队伍最前面,虽然动作笨拙,但学得一丝不苟。

刘段长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无话可说,只能闷着头跟着比划。

“八段锦安全操”迅速风靡了整个桂湘铁路工地。

清晨,各个工段前的空地上,都响起了当归那洪亮而富有节奏的口令声:“两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调理脾胃须单举…五劳七伤向后瞧…” 工人们舒展筋骨,呼吸吐纳,为新一天的艰苦劳作做着“预热”。

工伤率,尤其是肌肉拉伤、扭伤等事故,果然显着下降,工人们的精气神也明显提振了。

然而,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建设浪潮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悄然涌动。

一天傍晚,当归去临近的“枫树坳”工段送一批配好的防尘药囊。

回来路过一个靠近山林的僻静工棚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张老板,这价钱也太低了!我们兄弟几个钻老林子,攀悬崖,冒着被毒蛇咬、摔死的风险采这点‘七叶一枝花’(重楼),容易吗?您这价,连买盐都不够!” 一个粗嘎的、带着本地口音的声音抱怨道。

另一个油滑的、带着点外地腔调的声音响起:“哎呀,老表,话不能这么说嘛。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药材行情也不好。再说,你们采的这品相…参差不齐嘛。我老张也是小本买卖,也要担风险的。这样,再加一成,不能再多了!你们要是能找到更好的货,比如…那种叶子背面带金丝的‘金线兰’(虚构名贵药材),或者…听说这附近山里有种能治‘怪病’的‘黑骨藤’(虚构),那价钱,绝对让你们满意!”

“金线兰?黑骨藤?那都是老辈人传说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 本地口音的人似乎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张老板,您要这些稀罕玩意儿,到底干啥用?这价钱…”

“嗨!问那么多干啥!” 被称为张老板的声音明显警惕起来,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有钱赚就行了!记住,嘴巴严实点!下月初三,老地方,带好货来!少不了你们的!” 接着是悉悉索索数钱的声音和脚步声。

当归心头一凛,立刻闪身躲到一堆枕木后面。

只见工棚里走出三个人。

前面两个是本地山民打扮,皮肤黝黑粗糙,背着空背篓,脸上带着点不满又有点贪婪的神色。

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眼神闪烁,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人当归有点眼熟,好像是后勤处负责采购一些劳保用品的办事员,姓张!

一个采购劳保用品的办事员,私下高价收购本地山民冒险采来的名贵药材?

还指名要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甚至可能涉及军事机密的品种?

这太反常了!

联想到工地最近流传的、关于敌特可能利用山区复杂地形活动的风声,当归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工段,立刻找到白术和赵队长,把听到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赵队长一听就火了:“他娘的!我说最近怎么有山民老在工地附近转悠,还神神秘秘的!敢情是这帮蛀虫在搞鬼!还想要‘金线兰’‘黑骨藤’?做梦!老白,当归,你们脑子活,有啥主意揪出这姓张的和他背后的人?”

白术沉思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他们不是约了下月初三在老地方交易吗?‘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赵队长,您找几个机灵可靠、生面孔的战士,最好是本地人,扮成采药的山民…”

几天后,两个穿着破烂、背着药篓的“山民”出现在枫树坳后山一个隐秘的山洞附近,药篓里赫然放着几株品相极佳的“七叶一枝花”,还有几片用油纸小心包着的、据说是在悬崖上采到的“金线兰”叶子(实则是当归用普通兰草叶子染的色)。

果然,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个穿干部服的张老板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他先是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人跟踪,才凑近那两个“山民”,急切地翻看药篓里的东西。

当他看到那几片“金线兰”叶子时,眼睛都亮了,压低声音问:“好货!就这些?那‘黑骨藤’呢?找到没?”

一个“山民”故意哭丧着脸:“张老板,那‘黑骨藤’太难找了!我们兄弟差点摔死,就弄到一小截…”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张老板贪婪地凑过去看。

就在这时,另一个“山民”猛地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不许动!举起手来!” 埋伏在四周灌木丛中的战士如猛虎般扑出,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张老板。

张老板吓得魂飞魄散,公文包掉在地上,撒出不少钞票和票据。

人赃并获!在强大的审讯压力下,这个姓张的办事员很快崩溃,供认自己是被一个潜伏的敌特组织收买,利用职务之便,以采购劳保品为掩护,暗中高价收购本地珍贵药材,尤其是那些具有特殊功效或军事价值的品种,企图通过秘密渠道运出去,为敌特活动筹集资金并获取战略物资。

他交代了几个接头地点和联络暗号。

根据他的供述,保卫部门顺藤摸瓜,在附近一个伪装成货栈的据点里,一举抓获了包括一名伪装成“药商”的敌特头目在内的三名潜伏人员,并查获了一批尚未运走的药材和密电码本。

消息传回工地,群情振奋。

赵队长在安全大会上,狠狠表扬了白术和当归的警觉与智谋:“同志们!咱们修铁路,敌人搞破坏!不仅要在明处跟石头硬碰硬,还得时刻擦亮眼睛,提防这些暗地里放冷箭的坏分子!白大夫、陈大夫不仅帮咱们强身健体少受伤,还揪出了蛀虫,立了大功!”

工人们看着站在台上的白术和当归,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晨练的八段锦口令声,在清除隐患后的工地上,显得更加响亮而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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