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杨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药水味，钻入鼻腔时带着一丝冰凉的刺激。紧接着，是身体各处传来的绵密痛楚 —— 不是之前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而是经过妥善处理后，伤口在愈合时特有的酸胀与钝痛，从肋骨到后背，再到手臂的擦伤处，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前的惨烈搏杀。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中央悬挂着一盏磨砂吸顶灯，柔和的光线透过灯罩洒下，不似医院急诊室那般刺眼，却也足够让他看清病房内的轮廓。这是一间独立的单人病房，墙面刷得雪白，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原木色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插着向日葵的玻璃花瓶，花瓣舒展，带着几分生机。窗外阳光明媚，金色的光线透过白色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然已是日上三竿的白天。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先是传来一阵发麻的酥痒，随即恢复了知觉。还好，身体的零件都还齐全，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噩梦成真。他下意识地内视识海，那里依旧一片荒芜，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连一丝精神力的涟漪都难以泛起，仅存的只有隐隐的刺痛感。但比起昏迷前那种油尽灯枯、随时可能魂飞魄散的虚弱，此刻已然好了太多，至少体内的生机正在缓慢恢复。
“吱呀 ——”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端着换药盘走进来，看到苏杨睁着眼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呀，你醒了！太好了！千万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很重，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医生刚给你换过药。” 她放下换药盘，快步走到病床边，伸手探了探苏杨的额头，“体温正常。我这就去通知秦警官和苏小姐，她们这两天几乎天天都来守着你。”
护士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急促的脚步声便接踵而至。病房门被再次推开，秦羽和苏明月几乎同时快步走了进来，脸上都带着难掩的急切。
秦羽换上了一身藏蓝色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警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但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松散，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更是萦绕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唯有看到苏杨醒来时，那双锐利的眼睛才瞬间亮了起来，明显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送你来的时候，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加上精神力透支太严重，再晚半小时，可能就真的危险了。”
苏明月则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和黑色长裤，妆容淡雅，却难掩眼底的憔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走到病床另一侧，目光在苏杨身上细细扫过，从缠着绷带的手臂到打着石膏的小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醒了就好。” 语气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未能阻止他孤身涉险的自责。
“我睡了多久？” 苏杨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秦羽连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倒了一小杯，又细心地用棉签蘸湿了他的嘴唇，才开口道：“两天两夜。你昏迷的这些时间，外面乱成了一锅粥。”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神色瞬间凝重起来，“那天培育室的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地下基地的多处结构坍塌，后续的搜救和清理工作直到昨天才基本结束，场面太大了，几乎无法收场。”
她顿了顿，开始有条不紊地向苏杨说明案件的后续进展，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永年养生中心地下的魔窟被彻底捣毁了。我们的人在现场一共发现了一百一十七名被非法拘禁的受害者，他们大多被关在玻璃隔间里，遭受了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非人折磨。其中三十四名已经…… 已经变成了‘药渣’，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剩下的八十二人也大多生命垂危，现在都在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接受抢救，动用了全市最好的医疗资源。”
“那些研究人员呢？” 苏杨艰难地问道。
“大部分在爆炸和交火中被炸死或击毙了，只有七个活口，现在都被秘密关押在特殊看守所。” 秦羽冷笑一声，“他们手里都沾着人命，就算不判死刑，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现场提取到的证据更是骇人听闻 —— 五十多本实验日志，详细记录了他们如何用活人修炼邪术、提取灵能；还有大量的录像带，拍下了受害者被折磨的全过程；甚至找到了顾永年用来炼制邪器的祭坛和残留的血肉，光是整理这些证据，我们的技术人员就熬了两个通宵。”
她继续说道：“此案已经震惊了上层，直接被列为最高级别的机密案件，成立了由公安部、国安部和特殊事务管理局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全权接管所有后续工作。现在永年养生中心已经被查封，对外宣称是‘突发建筑事故’，避免引起民众恐慌。”
提到顾永年，秦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个老魔头在逃，下落不明。我们调取了所有进出城的监控，封锁了高速路口和火车站，甚至动用了无人机搜查，但连他的影子都没找到。已经发出了 A 级通缉令，但你也知道，对付这种会邪术的家伙，常规手段效果有限。特殊事务管理局的人已经介入追捕了，他们派了专门的修行者队伍，可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苏杨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那个魔头还是跑了。
“司徒翰那条线呢？” 他追问。
一直沉默的苏明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在你昏迷的第二天，我的人配合警方突击了他藏身的那座破庙。他当时状态很差，可能是因为之前帮顾永年催动邪术受了反噬，加上被你打伤了根基，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当场就被抓获了。现在被关在特殊看守所的地下囚室里，用了专门克制邪修的符箓和法器，他跑不了。审讯已经开始了，他交代了一些过往，但大多语焉不详，估计还在藏着掖着。”
秦羽看着苏杨，眼神复杂至极，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后怕：“这次…… 真的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潜入基地传递消息，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个隐藏在地下的魔窟；就算找到了，以顾永年的实力和基地的防御，强攻的代价不堪设想，那些受害者可能一个都救不出来。但是苏杨，你太冒险了！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孤身犯险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到你时，你浑身是血，差点就……”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
苏杨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缓和气氛，却不小心牵动了肋骨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下次？希望没有下次了。” 他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瘦小的身影，连忙问道，“对了，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 找到了吗？”
提到小豆子，秦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意：“找到了！这孩子太机灵了，不仅成功把你给的信号发射器固定在了排风扇外面，还特意用塑料袋包了三层，没被爆炸波及，给我们提供了极其精准的切入点和基地内部的能量波动证据。他自己也趁乱从通风管道逃了出来，一口气跑出去五公里多才被我们的外围搜索队找到，只是膝盖和手肘有些擦伤，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联系上他的家人了，他爸妈昨天来医院看过你，见你没醒，特意让我给你带了筐自家种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了。”
苏杨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装满红苹果的竹筐，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他心中那块悬了两天的大石终于落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
“你好好休息吧，什么都别想。” 苏明月拿起苹果，用湿巾擦干净，递到苏杨手边，“外面的事情有我和秦警官盯着，联合调查组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家里那边，我让张叔以‘参加竞赛集训’的名义帮你瞒过去了，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跟他们说。”
秦羽也点头附和：“对，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休息一个月，后续还要进行康复训练。我已经跟队里请了假，这几天会在这里陪着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两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按时吃药、不要乱动、有不舒服立刻叫护士等，才起身轻轻带上病房门离开，给苏杨留下安静的休息空间。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墙上挂钟 “滴答滴答” 的走动声。苏杨拿起那个红苹果，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金色的光线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顾永年逃脱了，这个如同毒蛇般的魔头，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秦羽身份,随时可能回来报复。这次捣毁了他的巢穴，只是斩断了他的一条臂膀，却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更让苏杨心绪不宁的是，通过这次的事情，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隐藏的黑暗面，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顾永年不是孤例，司徒翰也只是冰山一角，或许还有更多类似的魔窟，更多受苦的受害者，更多隐藏在暗处的邪修。
他之前的生活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被父母和苏明月保护得很好，从未接触过这些阴暗。但现在，温室的玻璃被打破了，他被迫直面风雨，也不得不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苏杨轻轻叹了口气，将苹果放回筐里，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艰难了。而他，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