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化开往安图县城的路，坑坑洼洼。
夏季末的雨水还没干透，车轮碾过，泥浆飞溅，甩得车窗上都是泥点子。
陆峰双手紧握着那比磨盘还重的方向盘，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这老式解放卡车没有助力，每转动一下方向盘，都像是在跟一头倔驴较劲。
驾驶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陆峰在左边开车，岚靠着右边的车窗，中间夹着秦锋。
秦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两条大长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别扭地夹着，身体下意识地往陆峰这边靠，尽量不碰到旁边的岚。
他浑身不自在，一张冷峻的脸绷着，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窗外，似乎想用飞速后退的风景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秦锋黑着脸，闷声闷气地说，“到前面换我开，你来这边坐。”
“行~~”陆峰笑道。
不过，他也能理解。
前世的自己，除了任务就是训练，女人这种生物，比最精密的炸弹还难懂。
卡车“哐当”一声，碾过一个大坑，整个车身都跳了起来。
岚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车窗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没事吧？”陆峰和秦锋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岚揉了揉额头，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尖却有点红。
“这破车，开着真他娘的受罪。”秦锋忍不住骂了一句。
“有的开就不错了。”陆峰淡淡地回道，“这可是军区牌照，一路上省了多少麻烦。”
他心里盘算着，从通化到安图县，地图上看着不远，但就这路况，起码得开上两天。路上得找个地方歇脚。
车子就这么一路颠簸着，到了下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路边竖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上面用褪色的油漆写着“桦树甸子”。
“前面有个镇子，今晚就在那儿过夜。”陆峰减慢了车速，方向盘一打，拐进了通往镇子的土路。
桦树甸子是个不大的镇子，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些低矮的平房。
天色晚了，街上没什么人。
陆峰沿着街道开着，找到了一家还亮着灯的国营饭店，把卡车停好。
三人从车上跳下来，腿都有些发麻。
“吃个饭，然后找个招待所住下。”陆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饭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白围裙的胖师傅在打瞌睡。
“师傅，还能吃饭吗？”陆峰敲了敲桌子。
胖师傅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能，就有白菜炖豆腐，还有馒头。”
“行，那就来盆白菜炖豆腐，馒头来六个。”陆峰说着，把钱和粮票递了过去。
胖师傅看到钱和粮票，态度才好了些，起身进了后厨。
没多久，一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炖豆腐就端了上来。
虽然没什么油水，但对于赶了一天路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三人正埋头吃着，饭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给老子滚出来！欠钱不还，还敢躲起来！”一个粗野的男声吼道。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人从门外一脚踹了进来，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峰抬起头，看到门口堵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根粗大的银链子，在这年头显得格外扎眼。
而被踹倒在地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身旧衣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光头一脚踩住了后背。
“小子，行啊，挺能跑啊？从县城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以为老子找不着你是吧？”光头狞笑着，脚下用力碾了碾。
少年疼得闷哼一声，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钱呢？拿不出来，今天就打断你的腿！”另一个黄毛青年叫嚣着，手里还拎着根木棍。
饭店里的胖师傅见状，吓得躲进了后厨，连头都不敢探。
陆峰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刚重生时，妹妹被陆小宝欺负的样子。
他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
身边的秦锋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放开他。”
光头几人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秦锋，气势顿时弱了半截。
但他们仗着人多，光头还是壮着胆子骂道：“你特么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活腻歪了？”
秦锋直接迈步走了过去。
光头看到秦锋走来，心里发虚，色厉内荏地吼道：“给我上！弄他！”
那两个小青年挥舞着木棍，嗷嗷叫着就冲了上来。
秦锋看都没看他们，只是在两人靠近的瞬间，左右开弓，闪电般地抓住了他们的手腕。
“呦呦呦呦呦！”
那两个青年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疼的直叫唤。
光头突然腿就有点软了。
秦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光头浑身一哆嗦，连忙把脚从少年的背上挪开，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好汉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滚。”秦锋只说了一个字。
光头如蒙大赦，带着两个同伴，屁滚尿流地跑出了饭店。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秦锋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还在挣扎的少年。
少年抬起头，用一双倔强而明亮的眼睛看着秦锋，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
“等一下。”陆峰开口叫住了他。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陆峰。
陆峰打量着这个少年，虽然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陆峰问道。
“周毅。”少年回答道。
“他们为什么追你？”
周毅沉默了一下，似乎不想说。
“不想说就算了。”陆峰也没强求，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和一些粮票，递了过去，“拿着，找个地方吃顿饱饭，然后离开这里，他们可能还会回来找你。”
周毅看着陆峰手里的钱和票，眼神有些复杂，有渴望，但更多的是倔强。
他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
“呵，有点意思。”陆峰笑了，“这钱就当是借你的，等你有钱了要还给我，拿着吧。”
周毅还是摇头，他看了一眼秦锋，又看了一眼陆峰，说道：“你们救了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的。”
说完，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夜色里。
“嘿，这小子，脾气还挺犟。”秦锋坐回桌边，拿起馒头继续啃。
陆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个叫周毅的少年，不简单。
吃完饭，三人在镇上唯一的招待所住了下来。招待所的条件很简陋，就是一个大通铺，里面已经住了好几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和脚臭味。
岚的眉头紧紧皱着，显然很不适应这种环境。
陆峰找到招待所的管理员，多花了一点钱，要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但好在还算干净。
“今晚你睡这儿。”陆峰对岚说。
“那你和……他呢？”岚看了一眼秦锋。
“我们去车上睡。”陆峰说道，“车里有我们的东西，得有人看着。”
安顿好岚，陆峰和秦锋回到了卡车上。
秦锋坐在副驾驶，陆峰靠在驾驶座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个小子，你怎么看？”许久，陆峰突然开口。
“骨头很硬，是个好苗子。”秦锋言简意赅。
“是啊。”陆峰点了点头，“可惜了，收过来好好培养培养当个帮手不错。”
他心里想着，靠山屯现在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像周毅这样既有骨气又聪明的年轻人加入，对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萍水相逢，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都难说。
陆峰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他们卡车的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