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前，
丛林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但真正的猎手知道，
这宁静比枪声更令人窒息。
陆小龙站在训练场边，
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
他知道，这喘息的时间，
是用命换来的。
审讯“灰鼬”获得的情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陆小龙坐立不安。吴登与政府军的勾结已不是猜测，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甚至可能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合作阶段。这份沉重的情报连同俘虏“灰鼬”貌丁，被陆小龙以最高加密等级亲自送往SNLA司令部。返回“猎鹰”营地的一路上，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营地驻扎在一片背靠陡峭山崖的密林中，隐蔽性极好。当陆小龙带着小队风尘仆仆地归来时，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洒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上，给这片充满杀机的土地披上了一层虚假的宁静外衣。岩迈和扎图早已带人在营地入口等候。
“队长！”岩迈迎上来，看到他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他目光扫过陆小龙身后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的队员，低声问：“顺利？”
“人赃并获。”陆小龙言简意赅，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士兵，“司令部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波岩司令派人传了口信，嘉奖我们行动迅速，但也提醒我们，蛇被打草，必然惊动。要我们加倍警惕。”岩迈一边跟着陆小龙往指挥帐篷走，一边汇报。
扎图凑过来，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对爆炸物般的兴奋：“队长，听说你们在孟林镇搞出的动静不小？可惜我没去成，不然非得给他们的破仓库再开几个天窗！”
陆小龙难得地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拍了拍扎图的肩膀：“有你发挥的时候。接下来，恐怕不是开天窗那么简单了。”
走进简陋却功能齐全的指挥帐篷，陆小龙将身上的装备卸下，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冰凉苦涩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因连日紧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走到那张铺满地图和标注的桌子前，目光落在代表吴登势力和政府军控制区的区域上，那片区域现在在他眼中，仿佛已经连成了一片危险的阴影。
“情报证实了最坏的猜测。”陆小龙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不高，却让刚刚跟进来的岩迈、扎图以及几名小队骨干瞬间绷紧了神经。“吴登和政府军不是可能在谈，而是已经在实质性接触。武器、训练、甚至可能包括联合行动的初步意向。”
帐篷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士兵操练声和山林间的虫鸣。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单独的吴登或政府军已是强敌，若两者联手，对SNLA将是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而他们“猎鹰”，作为刚刚撕下对方一层伪装、缴获关键证据的尖刀，必然首当其冲，成为对方急于拔除的眼中钉。
“司令部要求我们暂缓大规模主动出击，转入防御和休整，等待下一步指令。”陆小龙继续说道，“但这喘息，不是让我们睡大觉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或略带忧虑的脸庞：“这是我们最后，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把自己磨得更利，把巢穴筑得更牢。风暴就要来了，能不能在风暴中活下来，就看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做了什么。”
***\\*
休整，但不意味着松懈。相反，“猎鹰”营地进入了一种比执行任务时更加紧张、更加有序的高速运转状态。
第二天拂晓，天刚蒙蒙亮，急促的哨声便划破了营地的寂静。全队集合，包括那些昨晚才参与行动归来的队员。没有抱怨，没有迟疑，只有迅速起身、整理装备、奔向集合点的脚步声。
陆小龙站在队列前，没有多余的训话，直接下令：“全装负重，山地越野二十公里。出发！”
他亲自带队，背着与其他队员同样沉重的背囊，冲在了队伍最前面。山路崎岖，露水打湿了裤脚，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却充满力量的节奏。陆小龙一边跑，一边观察着队员的状态。经过孟林镇行动的队员脸上还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努力跟上节奏；留守的队员则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
岩迈紧随陆小龙身侧，气息平稳。扎图虽然更擅长爆破而非长途奔袭，但也咬牙坚持，嘴里不时嘟囔着骂骂咧咧的话，脚步却一点没慢。
二十公里极限越野结束，来不及过多休息，紧接着就是射击训练。靶场设在营地一侧的山谷里。
“不同距离，移动靶，隐显靶，速射精度！”陆小龙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大声命令道。
枪声顿时在山谷中有节奏地响起。陆小龙走到每个射击位后，仔细观察队员的据枪、瞄准、击发动作，不时出声纠正。
“呼吸！控制你的呼吸！心跳太快打不准！”
“手腕太僵！你是打枪，不是跟枪较劲！”
“阿朗，你太快了！精度！我要的是精度，不是泼水！”
他尤其关注那些新补充进来的队员。这些士兵虽然经过选拔，但实战经验和与老队员的默契还需锤炼。陆小龙亲自示范，讲解在不同环境下如何快速修正瞄准点，如何利用地形辅助稳定射击。
轮到他自己射击时，他采用的是最普通的制式步枪，但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举枪、瞄准、击发几乎在瞬间完成。“砰！砰！砰！”连续三枪，远处三个不同位置、先后弹出的隐显靶应声而倒，弹孔皆在要害区域。队员们看得心服口服，这就是实力，无声的威信。
下午的训练科目是小组战术协同和近距离遭遇战。队员们被分成红蓝两队，在模拟的丛林巷战环境中进行对抗。用的是特制的训练弹，打在身上会留下明显的颜料标记，虽不致命，但疼痛感十足。
陆小龙和岩迈在一旁密切观察。他们不断设置突发情况：突然出现的“平民”（由其他队员扮演）、路线被炸毁、通讯中断、小队减员……考验着小队长的临场指挥和队员们的应变能力。
“二组！侧翼！你们的侧翼暴露了！机枪手是干什么吃的？”陆小龙对着一个在交叉火力下“伤亡”惨重的小组厉声喝道。
“掩护！交替掩护撤退！别挤在一起当活靶子！”岩迈则对着一个被“伏击”后陷入混乱的小队大声指导。
一场对抗下来，队员们个个身上“挂彩”，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在这种高度拟真的对抗中，失误的代价不是生命，但留下的教训却同样深刻。训练结束后，陆小龙立刻召集所有参训人员，就地复盘，指出每一个战术失误和配合脱节的地方。
扎图也没闲着。他带着他的爆破小组，在营地外围和预设的防御阵地线上，加班加点地布置各种诡雷和爆炸装置。这次不再是训练，而是实打实的真家伙。他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将有限的炸药和缴获的炮弹、手榴弹组合成各种致命陷阱：跳雷、绊雷、定向雷、遥控炸药包……并详细地将布设位置、触发方式和解除方法教给各小队队长。
“都给我记牢了！”扎图指着地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踩上这个，可不是回家躺两天的事！到时候别说我扎图没教过你们！”他的表情罕见地严肃。
***\\*
夜幕降临，营地并没有随着黑暗而沉寂。指挥部帐篷里，油灯一直亮到深夜。陆小龙、岩迈、扎图，以及几名资深小队长围在地图旁，根据新获得的情报，重新推演防御方案。
“如果政府军投入空中力量，我们的防空几乎为零。”岩迈指着地图上几处开阔地，“这些地方不能作为集结地。”
“后勤线是关键，也是弱点。”陆小龙用铅笔轻轻敲打着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通往后方补给点的小路，“必须假设主路会被封锁甚至切断。岩迈，你带人，秘密勘探几条备用小路，要隐蔽，能通行骡马。”
“明白。”岩迈点头。
“前沿预警哨的位置要前移，增加密度。”陆小龙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个新的位置，“不能等敌人摸到眼皮底下才发现。通讯要保持畅通，备用方案也要准备好。”
扎图则汇报着他的“杰作”：“主要通道和可能被渗透的路线，都已经种上了‘铁西瓜’。够他们喝一壶的。但队长，我们的炸药库存消耗得很快。”
“我知道。”陆小龙眉头微蹙，“我会再向司令部申请。但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靠我们手头这些，撑过第一波猛攻。”
除了军事准备，陆小龙还做了一件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事：他加强了与营地周边少数几个极其贫困的土着部落的联系。这些山民世代居住于此，对地形的熟悉远超任何地图。陆小龙让队里的医生拿出部分宝贵的药品，为生病的山民治疗，并用盐和布匹换取他们狩猎获得的肉食，偶尔也换取一些看似无用、实则可能关乎生死的情报——比如某条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隐秘小路，或是陌生人活动的迹象。
这是一种微妙的交换，不带强迫，更像是一种共生的萌芽。陆小龙深知，在这片土地上，有时候，这些看似弱小的山民的眼睛和嘴巴，比最先进的侦察设备更可靠。
***\\*
在高度紧张的备战中，也有一些短暂的温情时刻，如同阴霾天空中偶尔透下的一缕阳光。
女医生清荷的帐篷成了营地中一个特殊的避风港。她总是忙碌着，不是照顾在训练中受伤的士兵，就是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药品。夜深时，陆小龙偶尔会去她那里坐一会儿，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安静地分拣草药，或是就着一盏小灯翻阅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医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
清荷很少过问军事行动，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陆小龙身上日益沉重的压力。她会默默给他倒一杯热水，或者在他离开时，轻声说一句“小心”。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种无声的关怀，在这个血与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珍贵。
一次，陆小龙肩膀上一处旧伤因连日劳累和阴雨天气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清荷看见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用恰到好处的力道为他按摩着僵硬的肌肉。她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带着草药的清香。
“谢谢。”陆小龙闭着眼，低声道。
“你自己要多注意。”清荷的声音很轻，“你倒了，这些人怎么办？”
陆小龙睁开眼，看向帐篷外沉沉的夜色。是啊，他不能倒。他的身后，是整个“猎鹰”，是无数需要他负责的生命。
***\\*
几天后的傍晚，陆小龙独自一人登上营地后方那座可以俯瞰大部分防区的峭壁。落日的余晖将群山染成一片血色，远处的天际线模糊而平静。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岩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都安排好了？”陆小龙没有回头。
“嗯。预警哨加倍，明暗结合。补给线备用路线勘探完毕，虽然难走，但关键时刻能顶用。扎图那边，该布置的都布置了，就等‘客人’上门。”岩迈汇报着，语气沉稳。
“兄弟们状态怎么样？”
“累，但没人松劲。都知道要紧。新兵蛋子也练出来了点样子。”
陆小龙沉默了片刻，望着血色褪去、暮霭升起的远方，缓缓说道：“岩迈，这次不一样。以前我们面对的，最多是吴登的乌合之众，或是政府军局部的清剿。但这次，可能是真正的、有计划的联合绞杀。”
“我知道。”岩迈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猎鹰’的爪子也不是泥捏的。想来啃我们，就得做好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陆小龙转过身，看着这位一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指挥部，陆小龙点亮油灯，铺开一张新的信纸。他需要将这几天休整备战的情况、对敌情的进一步判断以及急需的物资（尤其是炸药和药品）再次汇总，上报司令部。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报告的措辞依旧冷静、客观，但他知道，这份报告送达之时，或许就是风暴开启之刻。
写完报告，密封好，交给等候的传令兵。陆小龙走出帐篷，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清凉空气。营地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哨兵偶尔低沉的询问声。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没有月亮的夜空，繁星点点，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即将被战火再次蹂躏的土地。
这喘息，即将结束。
而“猎鹰”，已磨利了爪牙，在巢穴中等待着，
等待着那注定要来的、
血与火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