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调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林悦鬓角的碎发微微晃动。她抬手按了按耳后的通讯器，确认和观察室的技术组保持着信号畅通，指尖在文件袋上顿了顿——里面装着刚从物证科调过来的鉴定报告，封皮上战国青铜错金豆的字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紧。
金属审讯桌泛着冷光，对面的男人始终低着头，额前的黑发遮住了眼睛。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左手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儿童款的电子表，屏幕亮着，显示着下午两点零三分。林悦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指尖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结痂处还沾着一点深褐色的粉末——和昨天在城郊文物仓库现场提取到的泥土残留，成分完全吻合。姓名。林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在密闭的审讯室里漾开清晰的回声。男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沉默了三秒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李…李建军。
年龄。三十八。职业。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男人的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悦没有催，只是将桌上的监控截图推了过去——照片里，一个穿着和李建军同款运动服的男人，正扛着一个黑色木箱，从文物仓库的后门溜出来，夜色里，他的侧脸轮廓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临时工，李建军终于嗫嚅着开口，目光死死盯着截图边缘，不敢看林悦的眼睛，在建材市场搬货的，有时候…有时候也帮人拉点私活。
拉私活？林悦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拉私活到文物仓库？还是拉着国家一级保护文物，从被盗现场往外跑？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李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知道那是文物！真不知道！那人就说让我帮忙拉个箱子，送到指定地点给五百块钱，我…我就是想赚点外快！
观察室里，技术组组长老周对着麦克风低声说：心率飙到130了，呼吸频率也乱了，他在撒谎，但没到崩溃的点，林队得再加点料。林悦耳麦里传来老周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杯子放下时，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恰好打断了李建军絮絮叨叨的辩解。李建军，她忽然换了个话题，目光落在他手腕的儿童表上，表挺新的，给孩子买的？
李建军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表盘，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女儿的，今年六岁，上周刚上一年级…她喜欢粉色，就给她买了这个。孩子知道你现在在哪吗？林悦的语气放轻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知道她爸爸因为拉私活，可能要蹲几年牢吗？不是的！我没犯法！李建军猛地拍了下桌子，手抬到半空又突然僵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肩膀垮了下去，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文物…那人说要是我不帮他，就…就去找我女儿的学校。那人是谁？林悦抓住这个破绽，立刻追问。
李建军的嘴唇哆嗦着，却又闭紧了嘴，像是在喉咙里卡了一块石头。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磨破的鞋跟处露出了里面的海绵，那是他跑了三个市场才淘到的便宜货，本来想省点钱给女儿买新书包。林悦没有再逼他，而是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那是技术组复原的文物仓库门锁，锁芯上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旁边还留着半个模糊的指纹。
这枚指纹，我们比对过了，她将照片推到李建军面前，指尖点了点指纹的位置，和你留在建材市场登记本上的指纹，吻合度99.8%。而且仓库里的监控，虽然被人破坏了，但我们恢复了部分片段，拍到了你扛箱子的背影——你后腰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对吧？李建军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林悦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他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帮他顶罪，就把我老婆在医院治病的钱给断了！我老婆得了尿毒症，每个月透析要花好几千，我…我实在没办法啊！他是谁？林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让你顶罪，还威胁你家人的人，是谁？
李建军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审讯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们都叫他老鬼…他说只要我扛下来，等风头过了就给我十万块，还帮我老婆付医药费…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观察室里，老周兴奋地敲了敲键盘：有进展！老鬼终于出来了！林队稳住，别让他又缩回去！林悦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李建军，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老鬼让你顶罪，真的会兑现承诺吗？你想想，他连国家文物都敢偷，连孩子都敢威胁，这种人会讲信用吗？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医院的缴费单，推到李建军面前：这是你老婆昨天的透析缴费记录，是匿名账户付的钱，对吧？我们查过了，这个账户的开户人，三个月前就已经注销了身份信息，而且账户里的钱，来源是境外的黑账户——老鬼就是用这笔钱稳住你，让你替他扛罪，等他把文物运出去，你觉得他还会管你和你家人的死活吗？
李建军拿起缴费单，手指因为用力而把纸捏得皱巴巴的。他看着上面的账户信息，眼泪掉得更凶了，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他说会帮我老婆治病的…他说的…他还说什么了？林悦趁热打铁，他让你顶罪，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接下来要去哪？要把文物运到哪？李建军的身体僵住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迷茫和恐惧。林悦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心里的防线已经松动，就差最后一击。
李建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却又不失沉稳，“现在距离文物被盗已经过去28个小时了，老鬼肯定已经在准备把文物运出境了。你要是现在说出来，不仅能减轻你的罪责，还能帮我们把文物追回来——那是国家的东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能让它流到国外去。而且你想想，要是文物追不回来，老鬼跑了，你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到时候你女儿怎么办？你老婆怎么办？提到女儿，李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双手捂着脸，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突然放下手，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他说今天下午三点，要去城东的码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那里有一艘白色的货轮，船名叫远航号，他要把文物装到货轮上，运到马来西亚…他还说，要是我敢跟别人说，就…就杀了我女儿…林悦的心猛地一沉，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十五分，距离三点只有四十五分钟了。她立刻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对着里面急促地说：行动组！行动组注意！立刻前往城东码头，目标远航号白色货轮，嫌疑人老鬼可能在船上，携带被盗战国青铜错金豆，注意安全！对讲机里传来行动组组长老赵的声音：收到！我们已经在去码头的路上，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
林悦放下对讲机，看向李建军。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和后怕，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巾，推到他面前：你现在配合我们，就是立功。后续我们会联系看守所，为你申请宽大处理，也会帮你联系社区，看看能不能给你老婆申请医疗补助。李建军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声音沙哑地说：谢谢…谢谢警官…我真的知道错了…
观察室里，老周对着麦克风说：林队，技术组刚查到，远航号的船长是个惯犯，之前就涉嫌过两次文物走私，这次肯定是老鬼专门找的他。而且码头那边的监控显示，十分钟前，有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上了远航号，身高体型和我们之前掌握的老鬼特征吻合。林悦耳麦里传来老周的话，她立刻站起身，对着李建军说：后续会有警员跟你做详细笔录，你要如实回答所有问题。
说完，她快步走出审讯室，走廊里的灯光明亮，却照不进她此刻紧绷的神经。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老赵的电话：老赵，老鬼可能已经上了远航号，你们到了之后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技术组的无人机到位，确认文物位置再行动，一定要保证文物安全！放心吧林队！我们已经看到码头了，远航号就在三号泊位，我们现在绕到船尾，准备潜伏过去！电话里传来老赵压低的声音，还有海风呼啸的声音。
林悦挂了电话，靠在走廊的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昨天接到文物被盗的报案，到今天抓到李建军，再到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拿到老鬼的行踪，整整三十多个小时，她几乎没合过眼。现在，最关键的抓捕环节就在眼前，她不敢有丝毫放松。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消息：无人机已经起飞，五分钟后到达码头上空，实时画面会同步到你的平板上。
林悦拿出平板，点开老周发来的链接。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码头的实时画面，灰色的码头地面上，停泊着几艘货轮，其中一艘白色的货轮格外显眼，船身上远航号三个红色的大字清晰可见。无人机慢慢靠近，镜头聚焦在船舷边——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甲板上，手里拿着一个对讲机，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就是他！林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的侧脸，和技术组根据目击者描述绘制的模拟画像一模一样。她立刻拨通老赵的电话：老赵，目标在甲板上，手里有对讲机，注意他的动作！文物应该在船舱里，让技术组定位船舱的位置！收到！我们已经安排两个人从船舷爬上去，另外三个人在码头门口守着，防止他跳船逃跑！老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却又很坚定。
平板上的画面里，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警员正沿着船舷的梯子往上爬，动作轻盈得像猫。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手里的对讲机掉在了甲板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凶狠地盯着船舷的方向。不好！他发现了！林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着电话大喊，让警员小心！他有刀！
就在这时，甲板上的男人突然转身往船舱跑，似乎想把文物转移。两个警员已经爬到了甲板上，立刻追了上去。其中一个警员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男人回身就是一刀，警员下意识地躲开，手臂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妈的！林悦忍不住骂了一句，手指紧紧攥着平板，指节泛白。
另一个警员趁机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将他按在甲板上。男人挣扎着，嘴里大喊着：放开我！文物已经装好了！马上就要开船了！文物在哪？！警员按着他的头，厉声问道。男人咬着牙，不肯说话。就在这时，从船舱里跑出来一个船员，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木箱，看到甲板上的情景，吓得手里的箱子掉在了地上。箱子摔开了，里面露出一个青铜色的器物，上面的错金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是那尊战国青铜错金豆。
找到了！文物在这！警员立刻大喊，同时拿出手铐，将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铐了起来。林悦看着平板上的画面，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这三十多个小时的疲惫、紧张、焦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那是文物被追回的安心，是罪犯被抓获的欣慰。
手机响了，是老赵打来的：林队，老鬼已经被制服了，文物也找到了，完好无损！我们现在准备把他押回局里，等你来审！林悦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很有力：好！我在局里等你们！辛苦大家了！挂了电话，她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她想起李建军手腕上的儿童表，想起他女儿期待的眼神，想起那尊失而复得的青铜错金豆——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回到办公室，林悦刚坐下，就看到桌上放着一杯热咖啡，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是老周写的：林队，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等下还要审老鬼呢！她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整个身子。窗外的天很蓝，云很轻，她知道，这只是无数个案件中的一个，但每一次将罪犯绳之以法，每一次追回国家的文物，都是对职责最好的诠释。审讯室里，老鬼低着头，双手被铐在桌子上。林悦推开门走进去，手里拿着那尊青铜错金豆的照片。
老鬼，或者我应该叫你张启明？她将照片推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国际文物走私团伙的骨干成员，三年前在意大利涉嫌走私兵马俑碎片，被国际刑警通缉，没想到你躲回国内，还敢动战国青铜错金豆的主意。张启明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震惊：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真名？林悦笑了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名字：你以为你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你在意大利的同伙，上个月已经被抓获了，他把你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包括你怎么联系上李建军，怎么威胁他顶罪，怎么安排远航号走私文物——我们都知道。
张启明的脸变得惨白，他看着桌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林悦，终于低下了头，声音沙哑地说：我认栽…我无话可说。林悦将笔记本合上，站起身：不是无话可说，是你必须说清楚——你背后的走私网络，还有多少文物被你们运出了国，这些，你都得一一交代。
审讯室的门关上了，林悦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她知道，审讯还没有结束，打击文物走私的路还有很长，但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会尽百分的努力——因为那些文物，是国家的根，是民族的魂，绝不能让它们流落在外。
办公室里，老周正在整理老鬼的案卷，看到林悦进来，笑着说：林队，这次多亏了你突破李建军的心理防线，不然‘老鬼’早就把文物运出国了。林悦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对了，李建军那边怎么样了？他的家人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老周点点头，社区已经联系了医院，给他老婆申请了医疗救助，他女儿的学校也同意减免学费。李建军知道后，哭着说以后再也不做违法的事了，会好好改造，出来后好好照顾家人。林悦笑了笑，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法律是严肃的，但也有人情味。对于李建军这样被胁迫、走投无路的人，给予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比一味地惩罚更有意义。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室的案卷上。林悦拿起那尊战国青铜错金豆的照片，照片上的文物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的故事。她轻轻抚摸着照片，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守护好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让它们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见证中华民族的传承与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