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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十年,甲辰。

乱世的靴子,终于,还是踏进了白鹿滩的地界。

不是官兵,也不是土匪。是一队从北边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约莫四五十号人,穿着破烂的号服,手里却拿着上了刺刀的洋枪。他们像一群饿疯了的狼,冲进县城,抢了几家米铺和当铺,打伤了十几个前来弹押的衙役,然后,便裹挟着一路的烟尘,朝着白鹿滩的方向,扑了过来。

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整个白鹿滩,都炸了锅。

“溃兵来了!溃兵来了!”

“快!快关门!躲起来!”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乡邻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只知道锁紧自家的院门,在门后,用家具,死死地抵住。

祠堂里,白景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都慌什么!”他的声音,像一声炸雷,镇住了在场所有慌了神的耆老。“墙,是咱们自己修的!护村队,是咱们自己练的!要是连这点散兵游勇都怕,那咱们这几年,吃的饭,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抽出墙上挂着的那把,他父亲白承业传给他的雁翎刀,刀锋在烛火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二叔!”他对着身旁的白承安,沉声下令,“你立刻,带上护村队的一半人,去村西头的围墙上!那里地势高,弓箭手,都给我埋伏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一箭!”

“哥!”他又对着自己的弟弟白景明说,“你,带上剩下的人,死守祠堂!这里的公仓,是咱们全村人的命根子!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乱兵,抢走一粒粮食!”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王老汉。“王大叔,你,去敲钟!就敲三下!告诉所有乡亲,都待在家里,锁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一道道命令,从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嘴里,有条不紊地,发了出来。那份镇定和决断,竟让在场所有慌了神的长辈们,都下意识地,安定了下来。

……

鹿家大院里,气氛,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鹿兆山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没有慌,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兴奋的笑容。

“机会……机会来了……”他喃喃自语。

他将正在指挥家丁,用沙袋堵门的鹿显宗,悄悄地,拉到了一旁。

“爹,”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咱们,不能就这么守着。”

“那……那你想怎么样?”鹿显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爹,你想想。”鹿兆山循循善诱道,“这伙乱兵,要的是什么?是粮食!粮食在哪儿?在白家的公仓里!咱们,何不……打开寨门,给他们,指条‘明路’?”

“你疯了?!”鹿显宗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引狼入室?你这是要毁了整个白鹿村啊!”

“我不是要毁了白鹿村!”鹿兆山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我只是要,毁了白家!只要白家的粮仓被抢了,他们那个‘仁义’的脸面,就彻底破了!到时候,这村里,断了粮的乡亲们,是会继续跟着他那个没粮的族长,还是会来求咱们这个,有粮的鹿家?!”

他又指着自家那几个早已装满了粮食的地窖。“爹!这,是天赐良机!是能让咱们鹿家,一举,翻盘的最好机会!咱们不能错过了!”

鹿显宗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野心和仇恨,彻底扭曲了心智的儿子,他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多年前,鹿承祖的母亲,对自己儿子,那句绝望的评价:“孽障啊!”

他缓缓地,摇了-头。

“兆山,”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决绝,“你爷爷,你爹(指鹿承祖),都走错了路。你,不能再错了。”

他没有再跟儿子废话。他转过身,对着院子里,那些同样惊慌失措的家丁和族亲们,高声喊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天起,我鹿显宗,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土匪乱兵,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现在,所有还能拿得动家伙的,都跟我走!去,帮着白家,守村子!”

说完,他便第一个,从墙上,取下了一把生了锈的猎枪。

“爹!”鹿兆山急了,想去拦。

鹿显宗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那些还在犹豫的家丁们,厉声喝道:“谁,敢不从?!”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

家丁和族亲们,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默默地,拿起了手边的武器,跟在了他的身后。

鹿兆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当中,看着父亲那决绝的背影,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他没有跟上去。

……

白鹿村的西墙上,一场血战,已经打响。

那伙溃兵,仗着手里的洋枪,火力凶猛,很快,就压制住了墙头上的弓箭手。有几个悍不畏死的,已经扛着梯子,开始往墙上爬。

白景琦手持雁翎刀,亲自砍断了一架云梯,但更多的敌人,又从别的方向,涌了上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白族长!我们来了!”

是鹿显宗!他领着鹿家的几十号人,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上了墙头!

“好!”白景琦看到他,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显宗叔!你守住南边!我守住北边!今天,就让这帮狗娘养的,有来无回!”

两股力量,汇合一处。白鹿村的防线,瞬间,就稳固了下来。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那伙溃兵,在扔下了十几具尸体后,终于,扛不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村庄,竟是块如此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白景琦和鹿显宗,两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在墙头上,相遇了。

“显宗叔,”白景琦对着他,郑重地,一拱手,“今天,多亏了你。”

“族长言重了。”鹿显宗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鹿家大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族长,乱世里,人心,最是要紧。往后的日子,咱们两家,还是……得同心协力,才能,护得住这白鹿村的周全。”

“好。”白景琦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白鹿村的众人,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而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鹿家的院子里,鹿兆山,正对着他那个因为绝望和愤怒而痛哭流涕的母亲,说出了他心中,那个更长远、也更恶毒的计划。

“娘,你别哭了。”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今天,爹他,选了‘仁义’。他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

“我,跟他不一样。”

“以后,有机会,我还是要,跟白家斗。而且,要用他们的法子,来斗。”

“乱世里,只有站到最后的赢家,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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