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业的传位,像一颗定心丸,让白鹿村,彻底地安稳了下来。
他虽然退居了幕后,每日里,只是在祠堂里,喝茶,养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从未,真正地离开过村里的每一寸土地。
白景琦,这位年轻的“少族长”,则正式地,走到了台前。他接手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差事,就是与鹿家的鹿兆山,共同管理村仓。
这,是白承业深思熟虑后的一步棋。他就是要用这全村人最看重的“钱粮”,来考验这两个未来的“接班人”。
鹿兆山,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他表面上,对白景琦,毕恭毕敬,每日里,“景琦哥”长,“景琦哥”短,叫得比谁都亲热。
可他心里,却早已,被母亲的“教诲”,和他自己的野心,点燃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知道,他斗不过白承业那只老狐狸。但他,却不信,自己会斗不过白景琦这个,跟他同龄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他要做的,不是抢权。而是,要当着全村人的面,狠狠地,扇白家一个耳光!他要让所有人看看,白承业亲自选的这个“继承人”,不过是个管不住自家钱袋子的窝囊废!
他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利用自己“共管村仓”的便利,每日里,都跟着白景琦,进进出出。
他发现,白景琦从他父亲那里,学来了一套极其严谨的记账法。凡有钱粮出入,不仅要有经手人、日期、数目,更要有他们两个监管人,共同的画押签名,方能入账。
鹿兆山知道,在“明账”上,他动不了手脚。于是,他便打起了“暗账”的主意。
他偷偷地,自己另立了一本账。
比如,今日,王老汉家,来还去年借的灾荒粮,总共三石。在公仓的大账上,鹿兆山会和白景琦一起,清清楚楚地记下:“王栓户,归还公粮三石整。”两人共同画押。
可在他自己的那本小账上,他却会记下:“王栓户,实还两石八斗,尚欠二斗。”
又比如,明日,村里要修补渠堤,从公仓支取了二两银子的工料费。大账上,写得明明白白。可在他那本小账上,他却会记成:“支取二两五钱”。
他这是在制造一本“阴阳账”!
他想等这本“暗账”上的亏空,积累到一定数目的时候,再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将它,“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到那时,他就可以,当着全村人的面,质问白景琦:为何,公仓的账目,会出现如此巨大的亏空?那些不翼而飞的钱粮,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
白景琦,这个手握着“干净”账本的少族长,到那时,将会百口莫辩!而他父亲白承业的脸,又该往哪里搁?
他为自己的这个计策,而感到得意。
然而,他道行太浅。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早已将他看透了的对手。
白景琦,早就对他,有所防备。
这套“双人签字”的法子,本就是他父亲白承业,当年,为了防备鹿家,而定下的。在让他接手村仓之前,白承业就曾,将他叫到床前,仔仔细细地,将鹿家历年来,所有在“账目”上使过的坏,都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了一遍。
“景琦,”白承业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对付狼,你不能指望他会变成羊。你只能,把羊圈的栅栏,扎得比他的牙,还要结实!”
白景琦不仅,严格地执行着“双人签字”的规矩。更是,在父亲的指点下,多加了一条,他自己的规矩——“每月公示”。
每到月底,他都会将这个月所有的钱粮出入账目,用一张大大的白纸,誊写出来,张贴在祠堂的门口,让全村所有识字或不识字的人,都来看,都来对!
“王大叔,您看,您家上个月还的三石粮,我这儿,可记对了?”
“李二婶,您家支取的半斗米,没错吧?”
这一招,比任何严密的记账法,都更管用。它把账目,彻底地,放在了阳光底下,让任何暗地里的手脚,都无所遁形。
鹿兆山的那本“阴阳账”,还没等“养肥”,就成了一本废纸。
他看着祠堂门口,那张被乡邻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公示榜”,气得,差点把牙都给咬碎了。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
既然,在账目上动不了手脚。那他,就在粮食本身上,动手脚!
他趁着一次,白景琦去邻村,商议换种事宜,由他一人,暂管村仓的机会。他偷偷地,将几袋早已准备好的、混杂了大量沙土的劣等麦子,换进了粮仓里,替换出了等量的、上好的“旱地龙”良种。
他做得极为隐秘,连称重,都做得一般无二。
他以为,自己这次,是天衣无缝。
他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人心”。
第二天,负责碾米磨面的王老汉家的婆姨,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这米里,怎么这么多沙子?都快赶上米多了!这吃了,不得把肠子都给硌穿了!”
她端着一簸箕筛出来的沙子,找到了正在祠堂里,跟父亲学着处理村务的白景琦。
白景琦看着那堆黑乎乎的沙子,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立刻,就带人,封了公仓。然后,将所有的粮食,都搬了出-来,一袋一袋地,重新过筛,重新检验!
结果,竟真的,从粮仓的角落里,查出了那几袋,被掉了包的“沙子粮”!
这一下,整个白鹿村,都炸了锅!
“天杀的!是谁干的?!”
“这是要往咱们的饭碗里,掺沙子啊!安的什么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唯一一个,有机会接触粮仓的“外人”——鹿兆山。
鹿兆山被乡邻们,堵在了自家门口。
“不是我!我没有!”他还在嘴硬狡辩。
就在这时,鹿显宗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儿子那张因心虚而涨红的脸,又看了看乡邻们那愤怒的眼神,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扬起手,狠狠地,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孽障!你还嫌,咱们鹿家的脸,丢得不够吗?!”
他又走到白承-业和白景琦的面前,对着他们父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族长,少族长,此事,是我管教不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鹿显-宗,绝无二话。只求……只求你们,再给我鹿家,留最后一点体面。”
白承-业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显宗,”他缓缓地开了口,“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就不送官了。就按乡约办。让他,去祠堂,给全村人,磕头谢罪!”
……
当晚,鹿家的屋子里。
鹿兆山跪在地上,脸上,是火辣辣的指印。
“爹!我没错!”他依旧不服。
“住口!”鹿显-宗气得浑身发抖,“你错就错在,太小看了人心!也太高看了,你自己!”
鹿兆山的母亲,也在一旁,哭哭啼啼。
“山儿啊,娘早就跟你说了,那白家的人,精得很。明着来,咱们是斗不过他们的。”她擦了擦眼泪,眼中,又闪过一丝阴狠的光。“咱们,得找‘外人’帮忙!”
“外人?”
“对!”她凑到儿子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忘了?你表舅,在县城,可是最大的粮商!你去求求他!让他,断了白家的粮路!我倒要看看,他白景琦,没了粮食,还拿什么,来当他这个‘仁义’的少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