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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苹果是被冻醒的。

不是卫生间里那种带着血腥味的湿冷,而是干燥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凉意,像深秋清晨的风,钻进骨头缝里。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晃得她眼睛发疼。

鼻尖萦绕着泥土和不知名野花的味道,身下是硌人的石块和柔软的茅草,远处隐约传来兽类的嘶吼。

这不是她那间连窗户都透着霉味的出租屋。

林苹果撑起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甚至带着点健康的粉色。

这也不是她那双因为常年在流水线上干活、布满薄茧和细小划痕的手。

记忆像断裂的胶片,最后一帧是她爱的男朋友搂着别的女人的背影,是她跌坐在地上时膝盖传来的钝痛,是手腕上逐渐蔓延开的温热……她明明该死了才对。

“苹果儿,你醒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苹果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兽皮裙,胳膊上肌肉虬结,脸上画着暗红色的图腾,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谁?

林苹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也就是部落的首领——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这副呆愣的样子有些不满:“首领会议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苍和墨就是你的兽夫。”

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站着的两个年轻兽人。

左边的男人身形高大,深蓝色短发下是同色系的眼眸,鼻梁高挺,唇线紧绷,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锐利感,像蓄势待发的鹰隼。

右边的男人则稍显清瘦,墨黑色的长发垂到肩头,肤色偏冷白,眼神安静得近乎寡淡,只是偶尔扫过她时,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兽夫?苍?墨?

陌生的词汇和名字砸进林苹果混沌的脑海,原主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上来——

这个世界是兽世,雌性稀少而尊贵,到了年纪就会由首领分配兽夫。

原主林苹果是部落里有名的骄纵性子,嫌弃这个不够强壮,鄙夷那个出身低微,挑挑拣拣了很久,把部落里适龄的雄性得罪了个遍。

这次首领强行给她分配了苍和墨,一个是鹰隼兽人,捕猎能力强却性子冷硬;一个是蛇人兽人,擅长草药不爱争斗。

原主接到消息时闹了好几天,说这两个“废物”配不上她,甚至把首领送来的兽皮都撕了,还把自己绊倒头磕到了墙壁,摔晕了。

林苹果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不是因为原主的记忆,而是因为“分配”这两个字。

又是这样。

感情也好,伴侣也好,都像商品一样被安排、被分配。

她上一世拼命抓住陈峰,以为那是自己选的光,结果还是跌进了泥里。

“听到了吗?”首领的声音冷了几分,“苍和墨都是部落里不错的雄性,你以后安分点,好好跟他们过日子。再敢像刚才那样胡闹,部落不会再纵容你。”

记忆中这个世界原本是雌性当首领,可是前首领为救族人牺牲,前首领唯一的兽夫,也就是眼前的雄性,替自己爱人接管族群。

林苹果没反应,只是盯着地面上的草叶,眼神空洞。

首领看她这副样子,也懒得再多说,当她是摔傻了还没缓过来,只对苍和墨道:“你们带她回去吧,好好照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石空地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苍率先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走吧。”

他语气里的敷衍和不耐烦,林苹果听得一清二楚。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苍对这门分配来的“婚事”极其抵触,觉得她是个只会惹麻烦的累赘。

墨则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林苹果被夹在他们高大的身影中间,慢慢地往部落深处走。

周围有其他兽人经过,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好奇、鄙夷,还有幸灾乐祸——大概都在等着看她怎么折腾这两个新兽夫。

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让林苹果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她低着头,脚步踉跄,抑郁症带来的沉重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连带着这具身体都提不起力气。

她不在乎这些目光,也不在乎身边这两个陌生的兽人。

活着已经够累了,不管是在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兽世,对她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回到苍和墨共住的石屋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石屋很简陋,只有一张铺着兽皮的石床,一个用来烤肉的火堆,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兽皮。

苍把手里的猎物扔在地上,是一只肥硕的羚羊,显然是刚捕猎回来的。

他看了林苹果一眼,见她缩在角落的草堆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喂,”他开口,

“要吃点什么?”

语气算不上好,更像是完成首领交代的任务。

林苹果没抬头,也没说话。

苍啧了一声,没再理她,转身去处理猎物。他动作利落,剥皮、剔骨一气呵成,很快就架起了火堆开始烤肉。油脂滴落,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开来。

墨则去了屋后,不知在摆弄什么,半天没进来。

烤肉的香气越来越浓,林苹果却只觉得胃里空荡荡的,没什么食欲。

她蜷缩在草堆里,把脸埋进膝盖,脑海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陈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苹果,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林苹果,你能不能别这么黏人?”

“她只是我同事,你想多了。”

“我们分手吧,我受够你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墨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着几片宽大的叶子,里面包着些红色的浆果,还有一小捧白色的粉末。

他走到林苹果面前,把叶子递过去,声音很轻:“这个……能补充体力。”

是原主记忆里她喜欢吃的甜浆果,还有磨碎的坚果粉。

大概是原主以前在部落闹得太凶,连这些都被不怎么有交集的墨记住了。

林苹果抬起眼,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墨。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带着点不情愿,又带着点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显然,他和苍一样,对这个分配来的雌性毫无好感,只是在履行义务。

林苹果的目光在他好看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慢慢移开,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她的声音很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墨的手顿了顿,没再坚持,把浆果放在旁边的石头上,转身走到火堆边,帮苍翻了翻烤肉。

两个兽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果然和传闻里一样难伺候,不过……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以前总是在部落惹是生非的林苹果,就算不想要东西,也会尖刻地骂一句“拿开你的脏手”,或者直接把东西打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拒绝,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苍把烤好的肉割下一块,用树叶包着,扔到林苹果面前的地上,语气依旧冷淡:“不吃就算了,饿死了别连累我们。”

林苹果没动,那块烤肉就在她脚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石屋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

苍和墨坐在火堆边,默默地吃着烤肉,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这个雌性,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奇怪。

不吵,不闹,甚至懒得看他们一眼。

就好像……他们这两个“新兽夫”的存在,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而林苹果,缩在草堆里,听着旁边传来的咀嚼声,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个世界,这两个兽人,都和她没关系。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安安静静地……等那该死的疼痛彻底消失。

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体的。

火堆渐渐弱下去,最后只剩一堆暗红的炭火,映得石屋里昏昏沉沉。

苍靠在石壁上假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角落里的林苹果。

她就那样缩在草堆里,像块被遗弃的石头,从日头偏西到月上中天,姿势几乎没动过。

脚边那块烤肉早就凉透了,油脂凝在表面,成了难看的白色。

他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躁。

按部落的规矩,雌性是部落的珍宝,哪怕是刚分配来的,也得照看好。饿死了?首领非扒了他的鹰毛不可。

可这雌性……油盐不进的样子,比传闻里哭闹撒泼的难缠模样还让人棘手。

至少传闻里的林苹果会闹,闹就代表有需求,能顺着她的脾气应对。现在这样,像口深井,投什么都听不到回响。

“她真不吃?”苍低声问,打破了石屋的寂静。

墨刚从屋后回来,手里攥着几片带着露水的草药,闻言抬头看了眼林苹果,又低下头,将草药摊在干净的石板上晾晒,声音很轻:“嗯。”

他采的是安神草,是他自己常备的。蛇人对气息敏感,夜里偶尔会被虫鸣惊扰,这草药晒干了点燃,能让周遭安静些。

刚才看到林苹果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多采了一把——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连吃饭都提不起劲的雌性,夜里大概也睡不安稳。

他们以前只在部落的集会里见过林苹果,远远地看她叉着腰跟其他雌性争执,听她尖着嗓子抱怨猎物不够新鲜。

那时的她像团火,烧得人不敢靠近。

可现在,这团火像是被什么东西浇灭了,只剩下一堆冷灰。她那苍白的小脸,竟让人产生怜悯之心…

苍啧了声,起身走到林苹果面前。

月光从石窗漏进来,刚好照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下的青黑,还有微微颤抖的睫毛。不是冷的,倒像是……在哭?

他蹲下身,用脚尖踢了踢那块凉透的烤肉:“起来吃点。”

林苹果没反应。

“别装死。”

苍的语气沉了沉,带着点鹰隼的锐利,“你要是饿死了,我和墨少不了被首领罚。算我求你,吃一口,别给我们添麻烦。”

这话够直白,甚至有点刻薄,像是在提醒她彼此的关系不过是“麻烦”。

林苹果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添麻烦……她最会添麻烦了。

陈峰以前也总说她麻烦,说她黏人,说她多愁善感,说她是个甩不掉的累赘。原来换了个世界,换了两个人,她还是个麻烦。

心里那片钝痛又漫了上来,带着点自嘲的涩。

她慢慢抬起头,月光落在她眼里,空得像没有星星的夜空。

“不会麻烦你们。”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一吹就散,“我死不了。”

至少现在不想死了。

死过一次才知道,死亡也不是解脱,不知道是什么怪力乱神,让她又在这个奇怪的世界活了。她现在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找不痛快了。

苍被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得愣了愣。这双眼睛里没有传闻中的骄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对他的厌恶,只有一片……化不开的疲惫,像一潭死水。

他喉结动了动,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沉默了几秒,他捡起那块凉透的肉,转身扔进火堆余烬里:“等着。”

他重新架起木架,把剩下的羚羊肉切了块小的,放在火上重新烤。

油脂再次滋滋作响,比刚才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烟火气,把石屋里的冷清驱散了些。

墨放下手里的草药,走到火堆边,帮他添了点干柴。火苗窜起来,映得两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她……”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是不是真的病了?”

传闻里的林苹果一直骄纵,从没这样过。眼神里的死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苍翻着肉的手顿了顿,没回头:“谁知道。也许是装的新花样。”话虽如此,语气却软了些。

等肉烤得外焦里嫩,苍用树叶包好,没像刚才那样扔过去,而是蹲下身,把烤肉递到林苹果面前。

这次他没说话,只是举着,深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很,像夜空中的星子。

林苹果看着那块烤肉,又看了看苍。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上有层薄茧,是常年捕猎留下的痕迹。

指尖离她很近,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体温。

上一世,陈峰也给她剥过虾,喂过饭,那时的指尖也是暖的。

可后来,那双手也推过她,打过她的脸。

温暖是会变的。

她别开脸,声音低哑:“不吃。”

苍举着肉的手僵了僵,没动。

石屋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石碗,里面是温热的糊糊,大概是用白天采的红浆果和温水调的,冒着淡淡的甜香。

他把石碗放在林苹果面前的地上,轻声道:“这个不腻,喝点吧。”

他没像苍那样逼她,也没说“别添麻烦”,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妥协。

他也是第一次做“兽夫”,对着这样一个浑身是刺又死气沉沉的雌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凭着本能,想让她多少吃点东西。

林苹果的目光落在石碗上。糊糊很稀,大概是怕她咽不下。红色的果粒浮在表面,看着确实不难吃。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苍举着的烤肉都快凉了,才慢慢伸出手。

她的手很凉,指尖触到石碗边缘时,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苍和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拿起旁边的木勺,舀了一小口,慢慢送进嘴里。

甜腥味在舌尖散开,不算好吃,但也不难吃。她没咽,就那样含着,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咽下去,又舀了第二口。

动作很慢,很轻,像个提线木偶,却实实在在地吃了。

苍悄悄松了口气,把手里的烤肉放在旁边,没再催她。

墨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转身回了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那些安神草,一片一片地理着,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苹果一勺一勺地喝着糊糊,吃了点烤肉,没看他们,也没说话。

她不是想通了,也不是被他们打动了。

只是刚才,她看到墨转身时,轻轻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就像小时候,她发烧不肯吃药,妈妈端着药碗哄她,她终于喝了一口时,妈妈偷偷抹了把汗,也是这样的笑容。

可是才高中,就没有妈妈了。

那种……不掺杂算计,只是单纯为“她吃了点东西”而松快的样子,像妈妈一样,让她心里那片冰封的湖,轻轻晃了一下。

她还是不信他们会对她好,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长久的温暖。

但……喝一口糊糊,好像也没那么难。

至少,别真成了他们的麻烦。

石碗见了底,林苹果把木勺放回去,重新缩回毛毯里,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没再想陈峰,也没想那些撕心裂肺的疼。

只是闻到石屋里淡淡的肉香和草木香,听着炭火偶尔的轻响,还有角落里那两个呼吸声——苍的呼吸沉,墨的呼吸轻,像风吹过不同的树叶。

她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想要睡过去的念头。

不是绝望的昏睡,只是单纯的……累了。

苍看着她重新闭上眼,眉头彻底舒展开。

他把剩下的烤肉用树叶包好,放在石碗旁边,对墨低声道:“守着点火。”

墨点点头。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石窗,在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角落里的林苹果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苍靠在石壁上,看着她的睡颜,深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敷衍和不耐,只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困惑。

这个雌性,和传闻里说的,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而墨坐在火堆边,添了点干柴,让火苗保持着温暖的亮度。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安神草,深黑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发芽。

也许……当她的兽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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