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上的警灯像一场荒诞派戏剧的落幕追光，将明珠号游艇上的狼藉、惊恐和未散的硝烟味照得无所遁形。我和叶晓洁混在惊魂未定、衣着凌乱的宾客中间，听着他们语无伦次地向警察描述着黑暗中的碰撞、尖叫和“好像听到了噗噗的闷响”（显然是消音武器的声音）。我们则扮演着完美受惊的无辜群众，一问三不知，只反复强调我们是来检查鱼子酱的，停电后就吓坏了躲在下面。
李国明被两个警察搀扶着，坐在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脖子上还有一道被假剑划出的浅浅血痕。他眼神涣散，对于警察的询问，回答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是有强盗，一会儿又含糊地提到生意上的对头，但对那柄假剑的来历和展示目的，却避而不谈，或者说，不敢谈。
Lisa站在稍远的地方，由一位女警陪着，她已经重新整理好了仪容，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掠过李国明时那冰冷的目光，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的说辞更加滴水不漏，只说是受邀参加李副总的私人聚会，对展示的古董和后续袭击一无所知。
警察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但现场混乱，证据有限（除了几个被打晕的保镖和零星血迹，袭击者没留下任何明显痕迹），宾客们又大多非富即贵，询问起来也颇为棘手。初步定性为“涉嫌非法持械斗殴及抢劫未遂”，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在确认了我们这些“供应商”和大部分宾客没有直接卷入冲突后，警察允许我们登记信息后先行离开。我和叶晓洁如蒙大赦，赶紧跟着其他几个同样“无辜”的宾客，搭乘警方安排的快艇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岸上，坐进秦叔安排来接应的车里，我们才真正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好几次。
“妈的，差点就成了黄浦江里的鱼饲料。”我瘫在后座上，扯掉勒得难受的领带，感觉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叶晓洁也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游艇上的那伙人，不是刘隐的风格，也不是pmc。他们知道剑是假的，目标是逼问李国明真货的下落。听口气，他们和李国明似乎还属于同一个老板？内讧？还是灭口前的最后通牒？”
“同一个老板……”我咀嚼着这个词，脑海里闪过刘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以及陈文远、宋沉锋等人的影子，“如果李国明和那伙人都听命于丞相，那今晚这出算什么？清理门户？还是……演戏给我们和警方看？”
回到咖啡馆二楼，猴子正焦急地等着我们，看到我们安全回来，才大大松了口气。
“铭哥，晓洁姐，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游艇上的音频信号在停电后就中断了，后来只有混乱的噪音，担心死我了！”猴子递过来两杯温水。
“差点就回不来了。”我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感觉干渴的喉咙才舒服点。“猴子，警方那边能听到什么风声吗？对今晚的事怎么看？”
“秦叔刚传来消息，”猴子压低声音，“警方初步判断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恶性案件，李国明可能牵涉到某些非法古董交易和债务纠纷，所以被仇家找上门。那柄被抢走的古董剑初步鉴定……确实是高仿品，价值不高。警方现在重点在追查那艘撞击游艇后逃离的小快艇，以及船上袭击者的身份。”
果然，假剑的身份被坐实了。警方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引向了黑社会仇杀和假古董的方向，这背后肯定有刘隐或者更高层级的人在运作，避免事情闹得太大，牵扯出更深的东西。
“李国明现在怎么样？”叶晓洁问。
“被带回警局协助调查了，不过以他的关系和律师的能力，估计很快就能出来。但经过这么一吓，他恐怕要老实一段时间了。”猴子答道。
“老实？”我嗤笑一声，“我看未必。他贪了那么多来路不明的钱，现在又被自己人（假设那伙人是）这么搞一下，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猴子，盯紧他出来后的动向，特别是资金流向和通讯对象！”
“明白！”
“还有那伙袭击者，”叶晓洁补充道，“他们的行事风格，逼问的内容，都很奇怪。感觉不像是为了利益，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清理或者审讯任务。能不能从他们的装备、行动模式上找到点线索？比如，他们用的手电型号，或者电子变声器的特征？”
猴子点点头：“我试试看。游艇恢复供电后，内部监控有一段短暂的记录，虽然没拍到正脸，但或许能捕捉到一些细节。另外，我也可以从黑市渠道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人招募或者雇佣过具备这种行动能力的小队。”
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将今晚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起来。
假剑被李国明高调展示 -＞ 第三方势力（非pmc，非刘隐明面手下）袭击游艇，目标明确是逼问真剑下落 -＞ 他们知道剑是假的，且似乎与李国明同属一个阵营 -＞ 袭击过程中，另一伙人（pmc？）切断了游艇电源制造混乱 -＞ 警方介入，事件被导向黑社会仇杀和假古董方向。
这团乱麻的核心，似乎始终围绕着那柄真正的战国青铜短剑。它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各方势力粉墨登场，互相倾轧。
“刘隐这一手玩得高明啊，”我揉着眉心，“用一柄假剑，既试探了各方反应，吸引了火力（包括我们和pmc），又顺便敲打了不听话的李国明，最后还能把水搅浑，让警方聚焦在表面冲突上。一石多鸟。”
“但他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另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叶晓洁指出，“这伙人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部分计划，也暴露了他们内部可能存在的矛盾。”
“矛盾……”我若有所思，“李国明的贪欲，那伙袭击者的狠辣，刘隐的掌控欲……丞相的这个庞大机器，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在我脑中形成。或许，我们可以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追查那柄剑，而是主动利用敌人内部的裂隙？
“猴子，除了追查那伙袭击者和李国明，再加一个方向，”我看向猴子，“想办法，在不暴露我们自己的前提下，把‘李国明可能知道真剑下落，并且因为贪钱惹恼了上面，差点被清理门户’这个消息，巧妙地泄露给pmc，或者……其他可能对真剑感兴趣、又有能力给刘隐制造麻烦的势力。”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猴子眼睛一亮。
“没错！”我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喜欢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我们就给他们来个浑水摸鱼！把水搅得更浑，让这些藏在暗处的家伙，自己先咬起来！”
叶晓洁略微沉吟，点了点头：“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不过操作必须极其谨慎，绝不能引火烧身。”
“放心，我知道分寸。”我深吸一口气，感觉疲惫被一种新的、带着危险刺激感的兴奋所取代。
游艇上的惊魂一夜看似结束了，但它掀起的暗涌，才刚刚开始向更深处扩散。真正的博弈，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更加诡谲和凶险的新阶段。我们不再仅仅是追寻真相的猎手，更要尝试成为搅动棋局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