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砸碎又重新粘合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胸腔里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经脉。李癫趴在冰冷粗糙的骨面上，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深沉的黑暗中浮沉，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翳。眼前的世界扭曲晃动，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灰暗的天空依旧低垂，铅云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烧灼骨殖的石灰味，还有那永恒不变的、令人作呕的腐沼恶臭。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看向那片爆炸的中心。
巨大的深坑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坑底和四周覆盖着厚厚一层惨白色的骨粉，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雪。散落的焦黑骨殖碎片随处可见，大的有磨盘大小，小的如同砂砾，都失去了所有光泽，死寂无声。那座由万千骸骨意志聚合而成的恐怖巨人，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赢了？真的…赢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癫。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破烂木偶，连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
然而，就在这虚脱的间隙，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如同黑暗中最后的萤火，吸引了他涣散的目光。
在深坑边缘，一堆相对完整的、被爆炸高温灼烧得如同焦炭般的碎骨残骸中，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正顽强地跳动着。那光芒极不稳定，时明时灭，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它并非实体火焰，更像是一小团凝聚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冰冷能量。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的、由几片焦黑骨片勉强拼凑成的残缺骷髅头虚影。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针尖大小的幽蓝魂火，正微弱地摇曳着。
一股断断续续、混乱却不再带有纯粹恶意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飘絮，从那幽蓝光团中传递出来，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痛…好痛…碎了…”
“…都散了…冷…”
“…不想散…怕…”
“…光…好暖…想要…”
李癫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幽蓝的火焰。
骨灵？那骸骨巨人被炸得粉身碎骨后，竟然还残留了一丝诞生了微弱自我意识的…核心碎片？而且，它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对“光”的渴望，那渴望的目标，似乎…正指向他自己体内那沉寂黯淡、濒临崩溃的仙骨本源？
它被仙骨的气息…吸引了？像飞蛾扑火？
这念头荒谬得让李癫想笑，牵动了伤口，又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他看着那团在骨粉残骸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幽蓝火焰，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同样千疮百孔、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般随时可能彻底崩碎的仙骨本源，以及空空如也、连个火星都点不着的左手…
一个极其古怪、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玩意儿…能当打火石用不？或者…当个…灯？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荒原上点燃了一簇鬼火，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他现在灵力全无，惊蛰仙剑失落，唯一有点“能量反应”的，除了体内这半死不活的仙骨，就剩这团瑟瑟发抖的骨灵残火了。
试试？总比躺在这里等死强！
李癫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焦糊和腐臭味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点点挪动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如同一条濒死的蠕虫，朝着那团幽蓝火焰的方向艰难地爬去。每挪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滚，冷汗混着污血和泥浆浸透了破烂的布条。
短短几丈的距离，爬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终于，他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了那堆焦黑的碎骨。
嗡！
那团幽蓝火焰仿佛受惊般猛地一跳！传递出的精神波动瞬间变得混乱而惊恐：“别…别碰…痛！”
李癫的手指停住了。他盯着那团摇曳的魂火，尝试着用自己同样混乱不堪的神魂，传递过去一个念头：“…光…给我…一点…光…”
他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理解，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幽蓝火焰的跳动停滞了一瞬，那股惊恐的情绪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好奇和…犹豫。“…光？…暖的？…你…有暖的？”它传递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孩。
李癫心中一凛，它果然能感应到仙骨的气息！他艰难地集中精神，尝试着催动体内那沉寂黯淡的仙骨本源。残破的仙骨深处，那几乎熄灭的温润玉光极其勉强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明灭。
嗡！
幽蓝火焰猛地一亮！传递出的意念瞬间充满了惊喜和渴望：“…暖！…暖的！…要！”
成了！李癫心中一喜。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可能温和（他自己觉得）的神念传递：“…过来…跟着暖…”
那团幽蓝火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对那“温暖”本能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它小心翼翼地、如同蜗牛般，从那堆焦黑的碎骨中缓缓漂浮起来，带着微弱的光晕，晃晃悠悠地飘向李癫。
李癫屏住呼吸，看着那团冰冷的火焰缓缓靠近自己焦黑、沾满污秽的左手。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指尖的瞬间——
嗤！
一股极其刺骨的寒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冰面上，瞬间从接触点爆发！那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极致的冰冷！李癫感觉自己指尖的血液和神经仿佛在瞬间被冻结！剧痛让他差点惨叫出声！
“嘶——！”他猛地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指尖一片青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那幽蓝火焰也被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飘开一段距离，光芒剧烈闪烁，传递出委屈和不解的意念：“…冷？…痛？…不是暖？”
李癫看着自己差点被冻伤的指尖，又看看那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幽蓝火焰，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骂出声。暖？暖个屁！这玩意儿比万年玄冰还冷！
他明白了。这骨灵之火，本质是骸骨死寂意志的凝聚，是极致的阴寒！它渴望仙骨本源散发的那点微弱“生机”和“道韵”带来的“暖意”，但它的本质却与“暖”背道而驰！两者接触，就像冰与火的碰撞，只会互相伤害！
指望它当火源取暖是彻底没戏了。李癫看着那团重新变得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幽蓝火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真要冻死、饿死在这鬼地方？
等等！不能取暖…那…照明呢？
李癫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团幽蓝火焰。它散发的光芒虽然微弱冰冷，但在这片灰暗死寂的腐沼荒原上，却如同黑夜里的灯塔，清晰无比！而且，它似乎能随着意念…稍微移动？
一个大胆的想法再次成型。
“你…过来…”李癫再次尝试传递意念，这一次目标明确，“…光…亮一点…照路…不碰你…”
幽蓝火焰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理解。过了几秒，它试探性地、慢悠悠地飘近了一些，悬停在李癫头顶上方大约一尺的地方。冰冷的光线洒落下来，虽然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却清晰地照亮了李癫周围几尺范围的地面——焦黑的骨粉、碎裂的骨殖、粘稠的腐泥…以及更远处翻滚着气泡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沼泽。
“再亮一点！”李癫心中命令。
幽蓝火焰似乎明白了，它核心的魂火努力地跳动了几下，散发的光芒真的增强了一分！虽然依旧冰冷，但照明范围扩大到了近一丈！
成了！李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虽然是个冰疙瘩打火机，但好歹是个能移动的“探照灯”！在这片危机四伏、光线昏暗的鬼地方，这点光亮，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挣扎着，用那支剧痛但勉强还能动的左臂支撑起上半身，又尝试活动了一下几乎废掉的右臂。右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皮肤下玉质的光泽彻底黯淡，细密的裂痕仿佛刻在了骨头上。他暂时放弃了使用右臂的念头。
“跟着…走…”李癫用意念指挥着那团悬浮的幽蓝火焰（他决定暂时称之为“打火匣”），又瞥了一眼爆炸深坑边缘，那堆焦黑碎骨中，似乎还掩埋着一点金属的反光——很可能是惊蛰仙剑崩碎的残片！但现在他实在没力气去挖了。
他咬着牙，用左臂和双腿支撑着，一点点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来。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感。他佝偻着腰，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拄着一根从旁边捡来的、相对笔直些的焦黑大腿骨当拐杖，在幽蓝冰冷的“打火匣”光芒照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离爆炸深坑、远离那片恐怖泥沼的方向，艰难跋涉。
目标只有一个：远离这片刚经历大战、血腥味和能量波动冲天的地方！找一个相对安全、能暂时藏身恢复的角落！
“打火匣”悬浮在他头顶，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冰冷的幽光，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荒原死寂依旧，只有李癫沉重的喘息声、拄着骨杖的“笃笃”声，以及脚下踩在骨粉和碎石上的“沙沙”声。偶尔有滑腻的暗影在远处腐沼的泥浆下一闪而过，但在幽蓝光芒的照射下，似乎都带着某种忌惮，并未靠近。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半天。时间在这片永恒的灰暗中失去了意义。李癫感觉自己的体力再次逼近极限，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体内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仙骨的裂痕似乎有扩大的趋势，那丝被“磨”出来的温热暖流早已消耗殆尽。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瘫倒时，“打火匣”的光芒似乎照到了前方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不再是单调的腐沼、骸骨山丘或泥潭。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片…林子？
李癫强打精神，眯起眼睛看去。
那并非由植物构成的森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矗立在荒原之上的、由无数巨大晶体构成的奇异“森林”！
那些晶体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扭曲的尖塔直刺灰暗的天空，有的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蘑菇伞盖层层叠叠，还有的如同断裂的巨柱横七竖八地倒塌在地。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无尽污秽的暗紫色、墨绿色或深褐色。晶体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和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脉络，内部似乎有粘稠的、如同脓液般的暗色液体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沉淀。
整片晶体森林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不是纯粹的恶意，而是一种粘稠的、沉重的、仿佛能凝固思维的惰性。空气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胶水。一种微弱却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声，从那些巨大的晶体深处传来，如同无数垂死生物的叹息，钻进耳膜，让人心烦意乱，昏昏欲睡。
“打火匣”散发出的幽蓝光芒，在靠近这片晶体森林边缘时，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光芒明显黯淡了几分，传递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危险！
李癫的本能疯狂报警！这片诡异的晶林，比那些狰狞的怪物更加让人不安！它散发出的惰性力场仿佛一个巨大的泥潭，一旦陷入，恐怕连挣扎的力气都会被抽干！
绕过去！必须绕过去！
李癫立刻改变方向，沿着晶林的外围，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路径。然而，这片晶林的范围似乎极其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了很久，晶林依旧如同一条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伤疤，横亘在荒原之上。
就在他几乎绝望，考虑是否要冒险深入一小段寻找出路时，“打火匣”的光芒扫过晶林边缘一处相对低矮的、由倒塌晶簇形成的“缺口”。
光芒透过那些半透明的浑浊晶体，李癫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晶林深处！
在那些巨大、扭曲的晶簇后方，在那片散发着惰性力场的森林深处，影影绰绰地，显露出一些…建筑的轮廓！
不是天然形成的岩壁，而是明显带有几何线条和人工雕琢痕迹的断壁残垣！虽然大部分都被巨大的晶簇包裹、覆盖、甚至同化，但依旧能辨认出一些高耸的、断裂的塔尖，一些巨大拱门的残骸，一些如同广场般的宽阔平台！
一座城市的废墟！一座被这片诡异晶体森林吞噬、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城市遗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寒意瞬间攫住了李癫的心脏！
这死寂的腐沼荒原，并非只有怪物和骸骨！它曾经…存在过文明？！
是谁建造了它？它为何会变成这样？那轮悬挂在记忆碎片中的污血之月，与这座城市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而更让李癫心跳加速的是，在那片被晶簇半掩埋的废墟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打火匣”幽蓝光芒的…其他光芒！
那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星光的暗金色！它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一粒萤火，微弱，却带着一种与这片污秽世界格格不入的、古老而纯净的气息！
这气息…竟然与他体内残存的仙骨本源，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共鸣！
李癫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激动！那暗金色的光芒…是什么？是宝物？是线索？还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晶林深处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眼中燃烧起不顾一切的火焰！
必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