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与苏晚晴那场看似平和、实则刀光剑影的“偶遇”与“忠告”，像一团浓浊的雾气，缠绕在林微心头，久久不散。苏晚晴的话语，如同精心调制的慢性毒药，并非立刻致命，却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心防，让她对自身处境的认知，变得更加清醒，也更加绝望。
“认清位置”、“珍惜眼前”、“暂时的”……这些词汇如同魔咒，在她独处时便自动回响。她开始更加刻意地审视自己与顾夜宸之间每一次微不足道的互动，试图从中分辨出，哪些是冰冷的契约义务，哪些是或许存在的、一丝不同的温度。然而，越是审视，便越是迷茫。他的心思，深沉如海，她根本无力揣测。
这种清醒的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桎梏。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而顾夜宸，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这份愈发沉重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不安。
变化，是从一次寻常的放学开始的。
以往，负责接送林微的司机，总会将车停在学校附近一个相对固定且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待她的电话。但这一天，当林微结束课程，怀着满腹心事走出教学楼时，却意外地发现，那辆熟悉的黑色慕尚，竟然直接停在了美术学院正门最显眼的位置。
车窗降下一半，她甚至能隐约看到驾驶座上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这个位置……太招摇了！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果然，不少放学的同学都注意到了这辆与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投来好奇、探究，甚至是带着些许议论的目光。她甚至看到了几个之前传播过她流言的同学，正指着车的方向窃窃私语。
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股难堪和窘迫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拉开车门，迅速钻进了后座，低声道：“陈助理，以后……能不能还停在老地方？”
陈默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林小姐，这是先生的吩咐。”
先生的吩咐。
简单的五个字，堵回了林微所有未出口的请求。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那些依旧带着好奇张望的同学，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她之前的麻烦还不够多？非要这样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吗？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高调”的接送成了常态。甚至有一次，她下午只有一节课，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放学。当她走出校门时，惊讶地发现，顾夜宸那辆更加奢华、车牌号也更为特殊的座驾，竟然已经停在了那里。
他本人，没有下车，但降下的车窗后，是他那张轮廓分明、引人注目的侧脸。他似乎在用平板处理公务，神情专注冷峻，仿佛只是偶然在此停留。可林微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他提前来了。在她放学之前，就在这里等待。
那一刻，周围的目光几乎化为了实质，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羡慕、嫉妒、好奇、审视……各种各样的视线，几乎要将她洞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夜宸从平板上抬起眼，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顺路。”
顺路？
从顾氏集团到美术学院，横跨半个城市，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林微抿紧了唇，没有再问。她知道，问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招摇过市”的接送，很快就在美院乃至更大的范围内，掀起了新一轮的议论风暴。
“看到没？又是那辆车！顾夜宸亲自来接的！”
“她到底什么来头啊？能让顾总这么上心？”
“之前那些说她被包养的流言，看来是假的吧？这分明是正牌夫人的待遇啊！”
“不过也太高调了吧？感觉像是在……宣示主权？”
“宣示主权”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微脑海中混乱的迷雾。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苏晚晴那些匿名的照片和阴险的挑拨吗？
他是在用这种强势的、不容置疑的姿态，告诉所有暗中窥视的人，她是被他划归在保护（或者说占有）范围内的人，不容他人置喙和染指？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宣告他的所有权。
想通了这一点，林微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这种强势的庇护，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外界的部分恶意，至少，明目张胆的挑衅少了许多。可另一方面，这种将她如同所有物般公开展示的方式，也让她感到了更深的屈辱和无力。
她是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和“防御”的附属品。
而她与沈亦白之间那点纯粹的同学之谊，似乎也在这无声的宣告下，变得愈发敏感和难以维持。她甚至不敢再轻易接受沈亦白关于学业讨论的邀约，生怕再次成为别人手中攻击她的武器，也怕……触怒身边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
这天傍晚，顾夜宸再次“顺路”来接她。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车厢内染成一片暖橙色，却化不开两人之间那凝固的沉默。
林微看着窗外，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的疑问：“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顾夜宸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看向她。夕阳的光线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侧脸带着一种易碎的宁静。
“怎样？”他反问，声音低沉。
林微鼓起勇气，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不用……每天来接我，还停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那些议论……我并不在意。”
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违心。她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
顾夜宸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壳，看到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和脆弱。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在意。”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微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他在意？
他在意什么？在意那些议论？还是在意……她？
不等她细想，他接着说道，声音冷了几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避免麻烦……
又是这个理由。
林微眼底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带着期盼的火花，瞬间熄灭了。她默默地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心底一片冰凉。
果然，还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杜绝那些可能影响到他的“麻烦”。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寂，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林微没有看到，在她转回头之后，顾夜宸握着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眸色深沉如夜。
他在意。
在意那些窥探她的目光，在意那些试图靠近她的男人，更在意……她因为这些事情而流露出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不安。
只是，这份“在意”，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更不知该如何对她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