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惠州驿馆。
秦菀换上了最素净得体的衣裙，由驿馆官员引领着，再次踏入那间让她心有余悸又充满困惑的正厅。
空气似乎比昨日更加凝重，无形的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垂着头，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绣鞋前寸许之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踩在薄冰之上。
走到厅中，她毫不犹豫地深深跪伏下去，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板。
“民女秦菀，叩谢武威王殿下天恩！”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殿下救兄长于囹圄，解秦家于倒悬，此恩此德，秦家满门，永世不忘！民女代秦家上下，叩谢殿下再造之恩！”
说完，她又深深地叩首下去。
秦菀心中翻江倒海，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这位神秘殿下的无尽感激，更有那巨大的、如同迷雾般笼罩心头的疑问……
武威王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帮秦家？
这份恩情，秦家该如何偿还？她甚至不敢深想，昨日自己献上碎珠，殿下为何没有降罪？这不合常理的宽宏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表达着最深沉的谢意，将所有的疑惑和忐忑都压在心底。
上方，周芮高踞主位，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那个深深跪伏的身影上。
几日不见，这个女人似乎清减了些，那份在商队中的锐气和自以为是的倔强也似乎被磨平了不少，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小心翼翼的恭敬。
“起来吧。”周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菀依言，缓缓直起身，但头依然低垂着，不敢僭越。
“抬起头来。”周芮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秦菀耳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身体僵硬，指尖冰凉，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视线，终于越过了冰冷的石板地，越过了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角，最终，定格在了主位上那张年轻、俊朗，却带着无上威严的脸庞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秦菀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那张脸……那张脸！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灵州至惠州路上同行的“周公子”！
那个被她多次冷言相向、百般误解，甚至认为是觊觎她美貌、死缠烂打的纨绔子弟！
那个被她自以为是地警告“莫要纠缠””的年轻公子！
他……竟然就是武威王殿下！
就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辰安皇帝都跪地擦靴的武威王殿下！
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秦家生死存亡的大觐武威王殿下？！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商队中，他慵懒随意的姿态……
她在他马车里的“警告”，那些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话语。
他提醒她“小心身边人”时，自己那不屑一顾的嗤笑。
风葬坡绝望之际，那个神秘蒙面人的身影……还有那枚弯月玉佩！
大雨滂沱的城门外，她狼狈跪求，他却说“区区一颗夜明珠，无关紧要”……
原来，对他而言，真的无关紧要！
因为，他就是那个执掌乾坤的武威王殿下！
驿馆献珠时，那熟悉的声音……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并非错觉！
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的脸颊火烧火燎，耳根通红。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有眼无珠、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她竟然对着这样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大放厥词，将他视为纠缠者？
无地自容！
秦菀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即钻进去！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迅速涨红，眼神慌乱地闪烁着，根本不敢再与周芮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对视。
之前准备好的所有感激之词、所有应对之策，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飞灰，脑中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和一片空白。
周芮将秦菀瞬间剧变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看来，秦小姐认出本王了？”周芮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平淡，却像重锤敲在秦菀心上。
秦菀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惧压过了愧疚，她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民女……民女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先前在路途之中多此冒犯殿下，言语无状，对殿下大不敬！民女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周芮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罢了……不知者无罪！况且，本王此行，本就有意隐藏身份。”
“你说要感谢本王救命之恩，对吧？”周芮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菀心头一跳，连忙道：“是！殿下但有吩咐，秦家上下，万死不辞！”
她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殿下会要什么？金银财宝？秦家产业？还是……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又是一阵乱跳，脸颊更烫了。
若是殿下真提出……要她这样的要求，她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任何抗拒……竟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