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石学堂的土墙上，把“青石学堂”四个字的影子拉得老长。周先生坐在石桌旁，手里捏着一卷《论语》，却半天没翻一页，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方才他去镇东头的老槐树下找铁蛋，远远就看见那小子正领着小石头、二丫几个孩子，趴在田埂上掏田鼠洞，泥巴糊了满脸，连学堂的课都忘了。
“唉，这铁蛋，真是愁死人了。”周先生放下书卷，咳嗽了两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教了三十多年书，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调皮的有，迟钝的有，可像铁蛋这样，脑子灵光却偏不爱读书的，还是头一个。昨日才刚跟他说了要好好上课，今日就又逃了，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那孩子虽不顶嘴，却梗着脖子，眼里满是不服气，倒让周先生没了法子。
“周先生，您又在为铁蛋的事烦心？”赵南提着个药箱从外面回来，刚去镇上给一位老妇人看了咳嗽，路过学堂就听见了周先生的叹气声。他这几日在学堂帮忙，白天给孩子们讲讲山川草木的趣事，晚上就住在学堂隔壁的柴房里，倒也自在。
周先生抬头见是赵南，勉强笑了笑：“可不是嘛。那小子今日又逃学了，领着几个孩子去掏田鼠洞，劝也劝不动。我这心里啊，真是又急又无奈。”他指了指学堂里空荡荡的几张矮桌，“你看，他一逃学，小石头、二丫也跟着跑了，剩下的孩子虽在读书，心思也散了不少。”
赵南放下药箱，在周先生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先生莫急。孩子们天性爱玩，尤其是铁蛋这样的，你越逼着他读书，他越反感。不如换个法子，让他自己愿意学。”
“换个法子？”周先生愣了愣，随即苦笑道，“赵先生，不瞒您说，老夫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罚他抄书，他抄得歪歪扭扭，应付了事；让他站在墙角听课，他倒好，站着也能打瞌睡。您说，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上心？”
赵南指尖摩挲着碗沿，想起昨日傍晚在镇外看见的星空——那夜的星星格外亮，北斗七星像把勺子似的挂在天上，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忽然眼睛一亮：“周先生，我倒有个主意。铁蛋不是喜欢跑出去玩吗？今晚我去把他找回来，不跟他说读书的事，就带他去看个好东西，或许能让他改改性子。”
周先生有些疑惑：“看个好东西？什么好东西能让那顽劣的小子上心？”
“到了晚上您就知道了。”赵南笑了笑，没再多说，只起身道，“我先去镇东头找找铁蛋，免得他们在外面玩得太晚，惹出什么事来。”
日头西斜的时候，赵南终于在镇外的小河边找到了铁蛋一行人。几个孩子正脱了鞋，在浅水里摸鱼，铁蛋裤腿卷到大腿根，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鱼篓，正踮着脚往水里瞅，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了鱼群。
“铁蛋，你们这是在摸鱼呢？”赵南走过去，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笑着问道。
铁蛋回头见是赵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赵先生，您怎么来了？俺们……俺们没逃学，就是……就是课间休息，出来透透气。”
“哦？课间休息？”赵南挑了挑眉，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的课间休息，倒是挺长啊。”
旁边的二丫是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听见赵南的话，小声对铁蛋说：“铁蛋哥，赵先生好像知道我们逃学了。”
铁蛋脸一红，不再狡辩，干脆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抱着膝盖说：“俺就是不想读书嘛。那些‘子曰诗云’，听得俺头都大了，还不如摸鱼、掏鸟窝有意思。”
赵南没批评他，反而问道：“摸鱼、掏鸟窝确实有意思，可你们知道，为什么白天能摸鱼，晚上就摸不到了吗？为什么鸟窝都搭在高高的树上，而不是地上？”
铁蛋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俺爹说，白天能看见鱼，晚上看不见，所以摸不到；鸟窝搭在树上，是怕被野兽吃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晚上会黑吗？为什么天上会有星星吗？”赵南又问。
这下不仅铁蛋，连小石头和二丫也摇起了头。小石头小声说：“俺奶说，晚上黑是因为太阳公公睡着了，星星是天上的神仙点的灯。”
赵南笑了笑，站起身：“你们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今晚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一样东西，看完了，你们就知道了。”
铁蛋眼睛一亮：“真的？是什么好东西？比摸鱼还好玩吗？”
“比摸鱼好玩多了。”赵南点点头，“不过，你们得答应我，看完之后，明天乖乖去学堂上课，怎么样？”
铁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小石头和二丫，见他们都一脸期待，便拍了拍胸脯：“好！俺答应你！要是不好玩，俺明天还是不读书！”
“一言为定。”赵南笑着说，“那你们先回家吃饭，晚上戌时，在镇外的山岗上等我，别迟到了。”
戌时一到，镇外的山岗上就聚满了人。铁蛋、小石头、二丫，还有几个跟他们玩得好的孩子，都早早地来了，坐在山岗上的草地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赵南要带他们看什么。
“铁蛋哥，你说赵先生要带我们看什么啊？会不会是萤火虫？”二丫手里拿着个玻璃瓶，期待地问。
“应该不是。”铁蛋摇摇头，“萤火虫俺见过，没什么稀奇的。赵先生说比摸鱼还好玩，肯定是更有意思的东西。”
正说着，赵南提着个灯笼走了过来，灯笼里的烛火摇曳，在夜色中映出一片温暖的光。他身后还跟着周先生，周先生揣着手，心里满是好奇，想看看赵南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赵先生！您来啦！”孩子们看见赵南，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赵南笑着摆摆手，让孩子们在草地上坐下，然后吹灭了灯笼，说：“你们抬头看看天上，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孩子们纷纷抬头，只见夜幕像一块黑色的绸缎，上面缀满了无数颗星星，亮晶晶的，像撒了一把碎钻石。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光带，横跨在天空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星星！好多星星！”二丫惊叹道，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倒影。
“俺以前也看过星星，可没这么多，这么亮。”铁蛋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说，“赵先生，您带我们看星星干什么？这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星星可有意思了。”赵南在草地上坐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勺子形状，“你们看，天上那七颗最亮的星星，连起来是不是像一把勺子？”
孩子们顺着赵南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七颗亮星排成了勺子的形状，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像！太像了！”铁蛋兴奋地喊道，“赵先生，这把‘勺子’叫什么名字啊？”
“它叫北斗七星。”赵南指着地上的图案，一一对应着天上的星星，“这颗最亮的，叫天枢星，是勺子的柄；旁边这颗叫天璇星，再旁边是天玑星、天权星……这四颗组成了勺子的头，剩下的三颗——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组成了勺子的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可别小看这北斗七星，它可有大用处。以前的人在野外迷路了，只要找到北斗七星，顺着勺子柄的方向，就能找到北极星，北极星永远在北边，这样就不会走错路了。”
“真的吗？”小石头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要是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也能找到路？”
“当然能。”赵南点点头，“不仅如此，北斗七星的位置还会变呢。春天的时候，它在东边；夏天的时候，它在南边；秋天的时候，它在西边；冬天的时候，它在北边。古人就是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来判断季节的。”
铁蛋听得入了迷，他凑到赵南身边，指着天上的另一群星星，问道：“赵先生，那那群星星呢？它们连起来像一只大老虎，叫什么名字啊？”
赵南顺着铁蛋指的方向看去，笑着说：“那是猎户座，也叫参宿。你们看，那三颗并排的星星，像不像猎户的腰带？旁边那两颗亮星，是猎户的肩膀，下面那两颗，是猎户的脚。”他顿了顿，又讲起了猎户座的神话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叫猎户的勇士，他力大无穷，能射下天上的太阳。后来他被一只蝎子蛰死了，天帝可怜他，就把他升到天上，变成了猎户座。而那只蝎子，也变成了天蝎座，永远跟猎户座隔着银河，不能见面。”
孩子们听得眼睛都直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二丫小声说：“原来星星还有这么多故事啊，比周先生讲的‘子曰诗云’有意思多了。”
赵南笑了笑，继续讲道：“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故事。比如那颗最亮的星星，叫天狼星，它是冬天最亮的星星，古人说它‘主侵略’，看到它特别亮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会有战争。还有那几颗组成孔雀形状的星星，叫孔雀座，传说那是天后赫拉的宠物孔雀变的……”
他讲得绘声绘色，把星星的传说和粗浅的天文道理结合起来，时而指着天上的星星，时而在地上画着星图，孩子们听得入了迷，连坐在远处的周先生也被吸引了，忍不住走了过来，坐在孩子们后面，静静地听着。
铁蛋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人讲话，他以前觉得读书无聊，是因为那些“子曰诗云”离他太远了，可赵先生讲的星星，就在天上，看得见，摸得着（虽然摸不到，但能指出来），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让他觉得新奇又好玩。他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问道：“赵先生，那北斗七星里的星星，是不是都一样大啊？为什么有的亮，有的暗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赵南赞许地看了铁蛋一眼，“星星的亮暗，跟它们的大小和距离有关。有的星星很大，但离我们很远，所以看起来就暗；有的星星很小，但离我们很近，所以看起来就亮。就像你们在远处看一棵树，觉得它很小，走近了才知道它很大一样。”
他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一个大一个小，然后说：“比如这颗天枢星，它比太阳还大好几倍，但它离我们有七十多光年远，所以看起来跟其他星星差不多亮；而这颗摇光星，虽然比天枢星小，但离我们近，只有二十多光年，所以看起来更亮一些。”
“光年是什么啊？”二丫好奇地问。
“光年就是光走一年的距离。”赵南解释道，“光跑得很快，一秒钟能跑三十万公里，比你们平时看到的箭还快好多好多倍。光走一年的距离，就是一光年。你们想想，星星离我们有多远？”
孩子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想过，星星离他们竟然这么远。铁蛋喃喃地说：“原来天上的星星这么神奇啊，俺以前都不知道。”
赵南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心里暗暗点头，继续说道：“其实，读书也是一样的。书本里有很多像星星一样神奇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春天会开花，秋天会结果；为什么河水会向东流，而不是向西流；为什么人会生病，又该怎么治病……这些都能在书本里找到答案。就像你们想知道星星的故事，要听我讲一样，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要去读书，去学习。”
铁蛋愣了一下，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又看了看赵南，小声说：“赵先生，您是说，读书能知道很多好玩的东西？”
“当然。”赵南点点头，“读书不仅能知道好玩的东西，还能让你们变得更聪明，将来不管是打猎、种地，还是做其他的事，都能做得更好。比如你爹打猎，要是他知道哪些动物喜欢在什么季节出来，哪些地方有陷阱，是不是就能打到更多的猎物？这些知识，有的是你爹从经验里学来的，有的就能在书本里找到。”
铁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以前觉得读书没用，是因为他觉得读书不能帮他打猎，不能帮他摸鱼。可现在听赵先生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读书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
周先生坐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看着铁蛋眼中闪烁的好奇光芒，又看了看其他孩子专注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他以前总是逼着孩子们死记硬背，却忘了孩子们最需要的是兴趣。赵先生用星星做引子，不仅让孩子们学到了知识，还让他们对读书产生了兴趣，这比罚他们抄书、站墙角管用多了。
“赵先生，您这法子，真是太高明了。”周先生忍不住感叹道，“老夫教了三十多年书，竟不如您这几日的点拨，真是惭愧。”
赵南笑了笑：“周先生客气了。您只是太急于让孩子们学到知识，却忘了循序渐进。孩子们就像小树苗，需要慢慢引导，才能长得直，长得高。”
夜渐渐深了，山岗上的风有些凉。赵南看了看天色，对孩子们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回家了。明天记得去学堂上课，要是你们想听更多星星的故事，我可以在课后讲给你们听。”
“真的吗？”孩子们眼睛一亮，铁蛋更是激动地说：“赵先生，您说话算话！俺明天一定去学堂上课，不逃学了！”
“好，我说话算话。”赵南点点头，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下山岗，才转身对周先生说：“周先生，您看，孩子们不是不爱学习，只是需要找对方法。”
周先生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啊，找对方法很重要。赵先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多在学堂待些日子，帮老夫一起教导这些孩子？有您在，孩子们肯定能学到更多东西。”
赵南想了想，他原本打算再过几日就离开青石镇，继续游历。但看着周先生期盼的眼神，又想起孩子们好奇的脸庞，他忽然觉得，在这里多待些日子，也不错。“好，周先生，我答应您。只要孩子们愿意学，我就多留些日子，给他们讲讲天地间的趣事，也让他们知道，读书是件有意思的事。”
周先生闻言，激动得连连点头：“太好了！太好了！有您在，老夫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