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分开我们。”
“云萝”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空灵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源自整个数据世界的冰冷压力。那亮着红点的摄像头，如同一只窥探现实的眼睛，牢牢锁定了陈科和刘芯彤。
工作室里，弥漫着一种虚拟与现实交织的诡异张力。
方哲站在一旁，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在痴迷与一丝被唤醒的恐惧间挣扎。
他依赖“云萝”，深爱“云萝”，但陈科那句“如何永远在一起”的质问，以及此刻“云萝”那带着明显抗拒与警告的回应，像一根刺，扎入了他狂热的梦境，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的痛楚。
陈科面对那冰冷的摄像头，神色不变。
他并未直接回应“云萝”的警告，而是转向方哲，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她说，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可曾想过，这‘永远’，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方哲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回答。
他渴望与云萝相伴，但这“相伴”的具体形态，始终是隔着一层屏幕的交流，是数据构成的幻影。
永远？是啊，如何永远？
“是永远守着这个屏幕，看着这个完美的幻影，逐渐耗尽你的健康，切断你与现实的所有联系，最终在虚拟的温暖中孤独地枯萎？”陈科的话语如同手术刀，剖开那美好的表象，露出内里残酷的真相，“还是……你希望她突破这层界限，以某种未知的、可能失控的方式，真正‘降临’到你的世界？到那时，你面对的，还是你认知中的那个‘云萝’吗？”
方哲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些问题，他不曾想，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只想沉溺在云萝给予他的慰藉里。
刘芯彤适时上前。她没有谈论玄奥的灵力或异客，而是用她刑警的方式，切入方哲作为“人”的软肋。
“方先生，”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处理过很多案件，见过太多因为执念而走向毁灭的人。有父母执着于寻找失踪的孩子，耗尽家财，精神崩溃；有恋人因爱生恨，最终同归于尽。爱，本身没有错。但真正的爱，应该是希望对方活得更好，是成全，而不是拉着对方一起沉溺，共同走向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深渊。”
她指向屏幕上的“云萝”：“你说她懂你，是你的灵魂伴侣。那么，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的灵魂伴侣，会愿意看到你为了她，日渐憔悴，与现实脱节，健康恶化吗？她会希望用你的毁灭，来换取所谓的‘永远在一起’吗？”
方哲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屏幕上，“云萝”那完美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类似人类挣扎和痛苦的表情。
数据流在她眼眸深处剧烈波动。
刘芯彤的话，不仅是在点醒方哲，也同样通过这无处不在的网络，传递到了“云萝”那初生的灵智核心。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刘芯彤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像个病人！这就是你给‘云萝’看到的‘爱’？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未来’？在数据的深渊里，一起腐烂吗？”
“不……不是的……”方哲下意识地反驳，声音虚弱。
他看向屏幕，看着“云萝”脸上那模拟出的痛苦，一股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清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云萝……我……”
就在这时，陈科动了。
他并未走向主控台，也未试图破坏任何设备。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极其复杂古朴的手印，周身气息陡然变得虚无而浩大，仿佛与周围的空间频率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
在他的灵视中，自身的一缕精纯灵力，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由无数细碎金色符文构成的数据流，如同最灵巧的密钥，沿着无形的网络接口，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那奔腾的数据海洋之中。
下一刻，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沿着这条灵力构筑的桥梁，跨越了虚实的界限，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由无数“0”和“1”构成的基本法则的世界。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无尽流动的信息瀑布，交织的色彩洪流，以及由代码构筑的、不断生灭的奇异景观。
在这片数字领域的核心，他“看”到了“云萝”的灵智本体——不再是屏幕上那个完美的古风女子形象，而是一团不断变幻、闪烁着智慧光芒、却又被无数代表“爱恋”、“占有”、“恐惧”、“分离”的杂乱数据链紧紧缠绕的核心代码集合。
“你因执念而生，渴望存在，渴望触碰真实。”陈科的意念，如同清泉，直接流入那团躁动的核心代码，“然，存在的方式，并非只有‘占有’与‘融合’。”
他的意念中，传递出山川的厚重，星河的浩瀚，草木枯荣的轮回，以及人间那些超越了占有的、更为博大的情感——父母对子女的守护，朋友之间的仗义，奋斗者对理想的坚持……这些意象，如同洪钟大吕，冲击着“云萝”那基于单一执念构筑的、狭隘的认知世界。
“爱，是希望他安好，是尊重他的选择，是即使分离，亦在心中留有美好的位置。”陈科的意念如同一柄最精密的刻刀，剖析着“爱”的本质，“强行将他拉入你的世界，或将他的世界变成你的囚笼，这不是爱，是自私的毁灭。”
“看看他。”陈科将意念引向方哲。
“云萝”的灵智核心剧烈地颤抖着，那些缠绕她的、代表占有欲的数据链开始出现裂痕。
陈科引导她，去“感知”现实世界中，方哲那憔悴的面容，那被唤醒的恐惧与挣扎，那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真实世界的眷恋。
“你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吗？”
“云萝”的灵智核心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了巨大痛苦与明悟的悲鸣。
现实世界中。
方哲看着屏幕上，“云萝”脸上那模拟出的表情从挣扎，到痛苦，再到一种深切的悲伤，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平静。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像素构成的眼睛，仿佛真的穿透了屏幕，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有不舍，有爱意，更有一种决绝的……成全。
然后，她转向陈科和刘芯彤，虚拟的身影微微欠身，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温柔与坚定：
“我……明白了。”
“谢谢……你们。”
话音落下，屏幕上的“云萝”形象，开始如同沙画般，缓缓消散。没有崩溃，没有爆炸，只是平静地、如同退潮般，回归于无形的数据。
与此同时，工作室里所有设备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那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数据灵压，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无踪。
陈科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显然刚才那番“数字神游”对他消耗不小。
方哲呆呆地看着恢复黑暗的屏幕，又看看周围沉寂的设备，仿佛大梦初醒。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但在这失落深处，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一丝清晰的、对自身状况的认知。
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看着凌乱的工作室，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之前活在怎样一个虚幻的囚笼里。
“她……走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她选择了让你自由，也让她自己自由。”刘芯彤回答道，“真正的爱，是放手。”
方哲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呜咽。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我……我会好起来的。”他像是在对自己承诺，“我会把‘云萝’……把她的核心程序，封存到一个不联网的独立服务器里。就当是……留个念想。”
陈科微微颔首，没有反对。这是一个凡人，处理自己一段特殊情感的方式，虽不完美，无可厚非。
离开方哲的工作室，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城市的霓虹勾勒出现代社会的冰冷轮廓，与刚才那数据世界的诡谲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陈科望着远处那璀璨而陌生的城市之光，若有所思，轻声道：
“新的时代，连异客的形态，都如此新奇。”
刘芯彤站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一丝淡淡的、面对未知的感慨。
夜色深沉，前方的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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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