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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天光。任长卿随着引路的内侍,行走在深邃的宫道之中。高耸的朱红宫墙,光滑如镜的金砖墁地,檐角森严排列的琉璃吻兽,无不透露出皇家禁地的威严与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让所有新科贡士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放到最轻。

任长卿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穿越至今,他见过扬州的繁华,经历过生死搏杀,周旋于官宦之家,但直面这封建时代至高无上的皇权中心,仍是头一遭。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是对绝对权力和宏大建筑的本能敬畏。他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保持镇定,目光却忍不住掠过那些精雕细琢的汉白玉栏杆和廊柱上栩栩如生的蟠龙图案,心中暗叹古代工匠的鬼斧神工。

穿过数重宫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雄伟、金碧辉煌的大殿矗立在巨大的汉白玉基座之上,匾额上“拱垂殿”三个鎏金大字在晨曦中熠熠生辉。殿前广场开阔,仪仗森严,身着鲜明盔甲的侍卫如同雕塑般伫立,目光锐利如鹰。

在礼官低沉而威严的唱喏声中,贡士们按名次排班,垂首躬身,鱼贯进入大殿。

殿内空间极其广阔,雕梁画栋,穹顶高深,支撑着大殿的巨柱需数人合抱。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倒映着穹顶精美的彩绘藻井。一股庄重、古老而又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御座高居于丹陛之上,俯瞰众生。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悠长的声音打破沉寂。

霎时间,殿内所有人员,包括引路的官员、内侍,全部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贡士们更是将头埋得极低,不敢直视天颜。

任长卿随着众人跪拜,眼角余光勉强瞥见一袭明黄色的袍角从眼前掠过,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沉稳地登上丹陛,落座。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众卿平身。”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似乎年纪不算很大。

“谢陛下!”众人这才敢起身,但仍需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任长卿趁起身的瞬间,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只见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约莫六十来岁、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的皇帝,这就是仁宗赵祯,果真气度雍容,虽面色略显疲惫,但自有一股掌控天下的气度。

接下来便是繁琐而庄重的礼仪程序。由礼部尚书出班,代表众贡士向皇帝叩谢天恩,然后宣读圣谕,无非是勉励众学子尽心对策,报效朝廷之类。

之后,试题由内侍恭敬地捧到御前,请皇帝过目后,再当场誊抄,分发到每位贡士的考案上。

任长卿拿到试题,迅速扫了一遍。策问题目关乎漕运与边备,确是当下朝廷亟待解决的实务。他沉下心来,摒弃杂念,开始专心研磨、铺纸、构思。殿试文章,格式要求极高,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每一部分都需严谨,书法更是不能有丝毫懈怠。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压抑的轻咳。阳光透过高窗,形成一道道光柱,映照在学子们凝神贯注的脸上。

时间悄然流逝。任长卿文思泉涌,结合前世见识与今世所学,于漕运提出“清淤、设仓、改漕”之策,于边备则主张“练兵、屯田、怀柔”并行,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字迹工整隽秀,自觉发挥甚佳。

丹陛之上,官家起初正襟危坐,偶尔会扫视一下下方奋笔疾书的学子们。许是看得久了有些疲乏,亦或是觉得有些无聊,他顺手从御案旁的一个精美琉璃碟中拈起一颗蜜渍的甜枣,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继续浏览着几份由内侍悄悄呈上来的、已完成部分的答卷。

当看到精彩处,官家眼中会闪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便又下意识地去摸碟中的蜜饯。尤其是看到一份观点新颖、言辞恳切的答卷时,他不由会心一笑,便想再吃一颗枣子。

然而,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

或许是看得太过入神,又或是那枣子本就个大核小、外滑内粘,官家这一口咽得急了些,那颗枣子竟猛地卡在了喉间!

“呃!”官家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御案上。他双手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脸色瞬间由正常涨得通红,继而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紫色!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可怕的、窒息的“嗬嗬”声,眼中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与惊恐!

“陛下?!”

“官家!您怎么了?!”

近侍的首领太监最先发现不对,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惊叫起来!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紫宸殿的宁静肃穆!

所有学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抬起头,茫然不知所措。当看到皇帝那痛苦挣扎的模样时,顿时一片哗然!

“快!快传太医!”首领太监声音凄厉,几乎破了音。

几名小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出大殿去喊太医。

殿内的侍卫们也都慌了神,围拢过来,却手足无措,只能干着急。有太监慌忙端来茶水想给官家灌下去,可官家喉咙被堵,根本咽不下去,水反而呛得他更加痛苦。有人试图给皇帝拍背,却毫无用处。

官家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珠外凸,已然是窒息濒死的状态!整个拱垂殿乱作一团,大臣、内侍、侍卫个个面无人色,乱哄哄一片,却无一人能拿出有效的办法!太医赶来,至少需要一盏茶的时间,眼看皇帝就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猛地从考生队列中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皇帝!

正是任长卿!

他一直在关注台上的动静,当看到官家被噎住的瞬间,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世单位组织的急救培训画面瞬间涌入脑海——海姆立克急救法!

“放肆!”

“护驾!有刺客!”

任长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在极度混乱和紧张的环境中,立刻被侍卫们误认为是行刺!离得最近的两名侍卫反应极快,怒喝着,“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闪闪的剑尖直刺向任长卿的后心与肋下!眼看就要将他刺个对穿!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有些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任长卿此刻却心无旁骛,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救人上。他冒险冲上来时就预料到可能会被误解,但人命关天,尤其是皇帝的命,容不得半点犹豫!

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刹那,任长卿猛地从身后抱住了官家!双臂环抱住官家的腰部,一只手握拳,拳眼对准皇帝肚脐上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握拳的手!

“嘿!”他猛地用力,向上、向内快速冲击!

“噗——”一下! “噗——”两下!

动作标准而有力!

那两名侍卫的长剑已然刺破了他背后的衣衫,甚至触及了皮肤!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咳!呕——!”

一颗沾着唾液的、完整的蜜枣猛地从官家口中喷射而出,滚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官家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整个人软倒下去,被旁边的太监慌忙扶住。他那青紫色的脸迅速开始回缓,虽然依旧咳嗽不止,呼吸急促,但显然那致命的梗阻已经解除!

那两名侍卫的剑尖在刺入任长卿皮肉半分之时,硬生生顿住了!他们惊愕地看着皇帝吐出枣核,看着皇帝开始呼吸,一时也愣在当场。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险万分、逆转生死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个依旧保持着环抱姿势、后背衣衫已被刺破、渗出些许血丝的年轻贡士身上。

官家剧烈地喘息着,咳嗽渐渐平复,他靠在太监身上,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跪伏在地、额头触地、身体微微颤抖的任长卿。他的眼神中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惊疑不定,最终化为一丝探究和…感激?

“你…”官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虚弱,“方才…所做为何?为何…冒死冲驾?”他挥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拿下任长卿的侍卫。

任长卿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惊惶与恭敬,却条理清晰:“回…回陛下!学生孟浪,死罪!学生见陛下…陛下似是异物卡喉,情急之下,想起幼时在乡间曾见一游医救治类似急症之法,名为‘腹部冲击法’。此法需从身后环抱,冲击腹部,迫使异物排出。学生救驾心切,冒犯天威,实乃万死!请陛下治罪!”

他将急救法来源推给虚无缥缈的“游医”,既解释了方法来源,又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官家听完,沉默了片刻。他感受着喉咙间依旧残留的不适和方才濒死的恐惧,再看向地上那颗罪魁祸首的枣核,以及眼前这个年轻人背后那两道清晰的剑痕和血渍,心中已然明了。

若非此人当机立断,行此险招,自己今日恐怕真要命丧于此!至于冲驾之罪…与救驾之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太医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官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无大碍,让太医在一旁候着。他深深看了任长卿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救了朕。何罪之有?起来吧。回到原位,继续答题。”

“谢陛下隆恩!”任长卿心中巨石落地,再次叩首,这才起身。他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刺痛,以及无数道聚焦在他身上的、混合着震惊、好奇、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

官家在太医和内侍的簇拥下,暂时离开正殿去后殿仔细查验休憩。大殿内的秩序渐渐恢复,但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件,所有学子的心境都难以平静。任长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心神,重新拿起笔,继续未完的策论,只是那笔尖,微微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殿试终于结束。收卷、弥封,一切流程走完,贡士们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身心俱疲地走出拱垂殿。

回到盛府,盛宏早已焦急地等在花厅。一见任长卿回来,立刻迎上前询问殿试情况。当任长卿将拱垂殿之上惊险救驾的一幕原原本本道出时,盛宏听得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这孩子!怎敢如此莽撞!”盛宏指着任长卿,手指都在发抖,“那是陛下!是真龙天子!万一…万一你那法子不灵,或者侍卫收手不及…你…你可是要掉脑袋的!甚至要牵连…唉!”他后怕得无以复加,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任长卿垂首道:“当时情势危急,学生别无他法。眼见陛下…学生不能见死不救。”

这时,得到消息的盛老太太也让人扶着过来了。她听完之后,虽也面露惊容,但远比盛宏镇定。她仔细询问了官家事后的态度和言语,沉吟片刻,缓缓道:“明远不必过于忧惧。陛下既当时未降罪,反而让你继续考试,事后更未曾发作,那便说明陛下心中已认可了你的救驾之功。天子胸怀,赏罚分明。若真要记罪,你便不可能这般囫囵个儿地回来了。此番虽险,但福祸相依,未必不是一场大机缘。”

老太太的话如同定心丸,让盛宏和任长卿都稍稍安心了些。

任长卿回到任府,谢玄早已望眼欲穿。听他讲完殿试经历,尤其是救驾一段,谢玄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围着任长卿转了两圈,上看下看,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整。

“你…你真是…胆大包天!”谢玄倒吸着凉气,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外人听去,“那可是官家!你也敢上去抱?还敢用那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万一有个闪失,你我…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也是‘九族消消乐’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心有余悸。

任长卿此刻已完全平静下来,甚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低声道:“二哥,我知风险极大。但当时那情况,千载难逢!若能成功,救的是皇帝的命!这是什么性质?这是泼天的功劳!比起按部就班考试,等待不知结果的授官,这是一条能直达天听的捷径!必有重赏那是肯定的!风险虽大,但收益更大!若不搏一搏,我会后悔一辈子!”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谢玄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虽不解其全意,但也能猜到大概,他瞪着任长卿,最终无奈地摇头苦笑,“你呀…真是…罢了罢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但愿如老太太所言,是福不是祸吧!”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庆幸,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强烈期待。今夜,注定无人能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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