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却再也压不住那从周围弥漫开的、混合着药石与衰败的气息。赵宗全躺在龙椅上,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已到了弥留之际,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殿内,太子赵策英、皇后沈氏、以及韩章等几位重臣肃立一旁,人人面色沉痛,气氛凝重的几乎要凝结出水来。他们知道,陛下只是在用顽强的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在等。等那个来自西北的消息。那个支撑着他与病魔抗争、支撑着他行险一搏、甚至支撑着他坦然面对死亡的消息。
“父皇,您再坚持片刻,西北……西北定有捷报传来……”赵策英跪在榻前,紧紧握着父亲枯瘦冰凉的手,声音哽咽。
赵宗全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嘴唇翕张,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西……夏……朕……要亲耳……” 他要亲耳听到那个纠缠了大周几十年、自仁宗朝时期便割据一方、屡屡犯边的宿敌,彻底覆灭的消息!他要确认,他赵宗全,并非庸碌之君,他打破了数十年来战不能胜、和不能安的僵局!
就在这时,一阵如同骤雨击打殿前玉阶般急促到令人心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疯狂传来!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悲恸!
一名驿丞,官袍被汗水与尘土浸透,脸色因极度疲惫和激动而扭曲,他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殿,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便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那份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高高举过头顶,嘶声裂肺地呐喊,声音刺破了垂拱殿的穹顶:
“报——!!!大捷!西北大捷!我军克复河套全境!攻破兴庆府!西夏伪主李秉常率宗室百官,匍匐出降,献玺纳土!西夏——亡国了!!!”
“亡国了”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静!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狂潮般的喜悦与震撼,席卷了每一位大臣!他们有的瞠目结舌,有的浑身颤抖,有的已是老泪纵横!韩章更是激动得以袖掩面,肩膀耸动。多少年了!自真宗、仁宗以来,对西夏的战事胜少败多,割地、赔款、岁赐……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整个大周朝的身上,压在每个臣民的心头!今日,这枷锁,被彻底砸碎了!
而龙榻之上,已然气若游丝的赵宗全,在听到“西夏亡国”四字时,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神力!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深陷的眼眶中,那原本黯淡浑浊的瞳孔,骤然迸发出如同回光返照般灼热、明亮的光芒!
他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挣脱了赵策英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沈皇后和内侍连忙上前,用软枕勉强撑住他的后背。
赵宗全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顶,望向了冥冥之中列祖列宗所在的方向。他伸出颤抖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指向虚空,用尽毕生最后的精气神,发出一声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无尽慨叹与自豪的嘶吼: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赵宗全……今日……终克顽敌!西夏……平矣!!!”
这声嘶吼,耗尽了了他全部的生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却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那是一种夙愿得偿、壮志已酬的极致兴奋与解脱。
他猛地抓住身旁赵策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儿子的皮肉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晰的气力,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
“策英……看……看到了吗?这……便是……帝王功业!这……便是……打破僵局之道!朕……无愧于……赵氏江山……无愧于……天下臣民!往后……这万里……版图……交予你了……连同……那未竟的……幽云……”
“幽云”二字出口,他的手臂骤然脱力,垂落下来。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殿外那象征着无限可能与未来的天空,嘴角凝固着一丝混合着胜利、骄傲与无尽释然的复杂笑容。
他,大周英宗皇帝赵宗全,在亲耳听闻宿敌覆灭、疆土重光的巅峰时刻,带着打破数十年僵局、开创崭新局面的无限豪情与无憾,龙驭上宾。
“父皇!”
“陛下!”
悲恸的哭喊声响彻大殿。然而,在这无尽的悲伤之中,一股新的、蓬勃的力量仿佛也在悄然滋生。赵宗全以他的最后一场豪赌和最终的胜利,为他争议颇多的一生画上了一个辉煌的句点,也为他的继承人,留下了一个挣脱枷锁、充满希望与挑战的崭新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