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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灰色的,像被揉碎的铅,砸在身上带着沉甸甸的疼。通往吊桥的路是片烂泥地,每一步都陷到脚踝,泥里混着些不知名的碎骨,硌得脚底发麻。远处的悬崖隐在雨幕里,像头蛰伏的巨兽,吊桥就是它垂下的舌头,在风雨里不安地扭动。

“这桥不对劲。”李醒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桥板边缘——木板是深黑色的,表面光滑得像涂了层油脂,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浸骨木’。”他脸色沉了沉,“我师父说过,用死人骨头熬的水浸泡过的木头,会吸活人的生气,越害怕,吸得越快。”

林默捡起块石子往桥中间扔,石子刚碰到木板就“滋”地一声冒了烟,像扔进了滚油里。“而且这桥在‘呼吸’。”她指着桥板的缝隙,雨水落在里面不是渗下去,而是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缝隙开合间,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暗红,“你看,它在吞水。”

大哥的触须探向吊桥的铁链,刚碰到链环就猛地缩了回来,触须尖沾着几根细发,发梢还在微微颤动。“链环里缠着头发。”他把触须凑到眼前,银毛在雨里闪着光,“是女人的头发,还带着发根,新鲜得像刚扯下来的。”

我们正说着,桥对岸的雾气里突然传来歌声,是个女人的声音,甜腻得像化开的糖,却偏偏跑调跑得厉害,每个转音都像被掐住了喉咙:“快来呀……忘了疼……忘了名……石头缝里暖烘烘……”

歌声刚落,吊桥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木板缝隙里伸出无数根头发,像水草般在风雨里飘荡,朝着我们的方向延伸。阿瑶右眼的红豆突然剧烈跳动,她指着桥中间的位置,那里的木板上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长裙,头发拖在桥板上,正一点点被木板吞噬,只剩下半截身子还在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被捂住了嘴。

“是‘被忘者’。”阿瑶的声音发颤,“她记不起自己是谁了,所以被城堡当成了养料,用来养这吊桥。”

那人影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皮肤已经和桥板黏在一起,五官扭曲成一团,只有眼睛还在动,死死盯着我们,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催促我们快点过去。

“走!”大哥突然拽住我,触须卷着铁链往前荡,“越犹豫,它越兴奋!”

李醒扛起林默紧随其后,铜铃在他掌心发出急促的响声,银光照在头发上,那些头发像被烫到般纷纷后退。我被大哥带着落在桥中间,刚站稳,脚下的木板突然凹陷,露出个黑洞,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指甲缝里嵌着桥板的碎屑,死死攥住我的脚踝往下拽!

“用布偶!”李醒的吼声混在雨声里,我摸出江离布偶,红豆眼睛的红光瞬间炸开,攥着脚踝的手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被烧融的蜡般缩回黑洞,木板的凹陷也慢慢合拢,只留下几个冒着烟的指印。

但更多的头发从链环里涌出来,缠上我们的胳膊、脖子,往皮肤里钻。林默的铁锹劈断了一绺,断发落地的瞬间变成了黑色的虫子,在桥板上快速爬行,钻进木板的缝隙里。“它们在往桥里钻!”她喊道,“这桥在靠这些虫子消化‘养料’!”

桥对岸的歌声越来越响,雾气里的城堡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根本不是石头砌的,而是无数块黑色的木板拼接而成,每块木板上都嵌着张人脸,眼睛和嘴的位置挖空了,露出后面的黑暗,像无数个窥视的洞口。

“快到了!”大哥的触须已经抓住了对岸的岩石,他用力一拽,我们像荡秋千似的飞过最后一段桥身,重重摔在悬崖边的泥地上。身后的吊桥突然发出“咔嚓”的巨响,木板和铁链在瞬间扭曲、纠缠,最后变成团巨大的黑色肉球,滚进了悬崖下的深渊,只留下那半截人影的惨叫,在雨里回荡了很久才消失。

我们趴在泥地上大口喘气,雨水混着泥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阿瑶指着城堡的大门,那里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行歪歪扭扭的字:“想进门,先忘名。”

“忘名?”李醒抹了把脸,“这破城堡还管这个?”他刚说完,突然“咦”了一声,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我叫啥来着?”

我们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林默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大哥的触须僵在半空,银毛都耷拉了下来;连阿瑶都捂住了头,眉头拧成一团,像是在拼命回忆什么。

只有我还能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有他们的——江离,李醒,林默,大哥,阿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江离布偶,它的红豆眼睛烫得惊人,红光透过布料映在我的手背上,像个小小的烙印。

“是布偶。”我突然反应过来,把布偶举到他们面前,“它在帮我记住!”

李醒一把抓住布偶,铜铃贴了上去,银光和红光交织的瞬间,他猛地“啊”了一声,眼神恢复了清明:“我叫李醒!我师父是木匠!我没忘!”

林默和大哥也依次触碰了布偶,记忆像潮水般涌回来,他们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这城堡的空气里有毒。”林默捂着鼻子,“吸入多了就会忘事,难怪叫‘遗忘城堡’。”

城堡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缝里透出昏黄的光,比吊桥的杏仁味更浓的甜香飘了出来,像炖烂的水果混着某种草药,闻着让人头晕目眩。门后传来脚步声,很慢,很轻,像有人拖着脚在走。

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长,拖在地上,遮住了脸,手里端着个银托盘,上面放着四杯深紫色的液体,杯口冒着热气,甜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忘了累吧。”她的声音和刚才唱歌的女人一模一样,只是没了那股甜腻,变得空洞而平板,“喝了它,就不用记着疼,不用记着名,安安稳稳地待着就好。”

她把托盘递到我们面前,杯里的液体在晃动,映出我们模糊的脸,却偏偏没有眼睛——每个倒影的眼眶都是空的。

“是‘忘忧水’。”阿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恐惧,“我那个同伴……就是喝了这个,才开始忘事的。她说喝的时候,看见水里有她最想忘的人,笑着叫她喝……”

女人的头发突然往两边分开,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在眼睛的位置,开着两个黑洞,黑洞里渗出深紫色的液体,正滴进托盘里的杯子里。“喝吧……”她的声音从黑洞里传出来,带着蛊惑的回响,“你不想忘了安珠的死吗?不想忘了师父的责骂吗?不想忘了娘的离开吗?”

那些最痛的记忆像被剥开的伤口,在甜香里隐隐作痛。李醒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伸手去拿杯子;林默的眼神有些恍惚,盯着杯里的倒影出神。

“别信!”我把布偶狠狠砸向托盘,红豆眼睛的红光撞上深紫色的液体,发出“滋滋”的响声,液体瞬间变成了黑色的污泥,托盘上冒出黑烟,“真正的忘记是接纳,不是逃避!”

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没有五官的脸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里面涌出黑色的头发,像瀑布般朝我们扑来!李醒的铜铃爆发出最强的银光,将头发挡在半空;林默的铁锹劈向女人的身体,却从她的长裙里劈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和吊桥上的一模一样;大哥的触须缠住女人的脚踝,猛地往城堡里拽——她的身体竟轻得像团棉花,被拽着撞向城堡的大门。

“砰!”大门被撞开,里面的景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城堡的大厅里堆满了石像,每个石像的姿势都不一样,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伸出手像是在求救,但所有石像的脸都模糊不清,像被人用布擦过的水墨画。而石像的底座上,都刻着个模糊的名字,大部分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

“这些都是‘被忘者’。”大哥的声音发沉,触须指着最靠近门的一尊石像,底座上的名字还能辨认出个“瑶”字,石像的手里攥着半块枫叶,“是阿瑶的同伴。”

阿瑶的身体晃了晃,右眼的红豆彻底暗了下去,变成颗普通的石子。“她……她真的变成石头了。”她蹲下身,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过会记得她的,可我刚才差点忘了她的名字……”

女人的头发还在往大厅里涌,像有生命的潮水,缠上那些石像的脚踝,慢慢往石像的裂缝里钻。李醒突然拽住我往大厅深处跑:“找‘记忆核心’!阿瑶说过,这种地方肯定有个藏着所有人记忆的东西,毁了它,就能打破遗忘的规则!”

我们在石像群里穿梭,头发在身后紧追不舍,扫过石像的表面,留下道道黑色的痕迹,那些模糊的脸变得更加模糊,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江离布偶在我手里剧烈震动,红豆眼睛的红光指向大厅尽头的高台上——那里摆着个巨大的琉璃缸,缸里装满了深紫色的液体,无数缕头发在液体里漂浮,像水草般缓缓摆动,而缸壁上,映出无数张清晰的脸,正是那些石像原本的模样,包括阿瑶的同伴。

“是那个!”林默的铁锹指向琉璃缸,“你看缸底!”

缸底沉着无数块小小的木牌,每块木牌上都写着名字,字迹清晰,像是刚刻上去的。而在最上面,漂着块新的木牌,上面写着阿瑶同伴的名字,墨迹还没干,正慢慢晕开,要和液体融为一体。

“它在吞噬名字!”大哥的触须卷住旁边一尊石像,猛地往琉璃缸砸去!石像撞在缸壁上,发出震耳的脆响,缸壁裂开道缝,深紫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流出来,落在地上,冒起白烟,露出底下蠕动的头发。

女人的尖叫从头发深处传来,所有的头发突然转向琉璃缸,像要堵住裂缝。李醒趁机冲过去,铜铃狠狠砸在裂缝上,“哗啦”一声,琉璃缸彻底碎裂,深紫色的液体喷涌而出,里面的头发和木牌散落一地。

奇怪的是,那些木牌落地后,上面的名字突然开始发光,像无数颗小星星,飞进那些石像的身体里。石像表面的黑色痕迹慢慢褪去,模糊的脸渐渐变得清晰,露出原本的模样——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

阿瑶同伴的石像突然发出“咔嚓”的轻响,表面裂开道道缝,碎成无数块,里面飞出颗明亮的光点,落在阿瑶手里,化作半块枫叶,和她手里的半块拼在一起,组成完整的叶片。

“她解脱了。”阿瑶握紧枫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记起来了,我也记起来了。”

女人的身影在头发里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里。城堡开始剧烈摇晃,石像们纷纷裂开,化作光点飞向窗外,像无数只归巢的鸟。大厅的地面裂开,露出底下的泥土,和悬崖边的烂泥地连成一片。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城堡,身后的黑色木板像积木般坍塌,最后化作堆木屑,被雨水冲刷干净。悬崖上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

阿瑶手里的枫叶突然飘了起来,在空中化作道光带,指向远方的沙漠,沙漠尽头有座金色的金字塔,塔尖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下一站……是‘执念金字塔’。”阿瑶望着光带的方向,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多了份坚定,“听说那里藏着所有人最执着的念想,抓得越紧,陷得越深……”

李醒把铜铃系回手腕,银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执念?再深能有肉窟的肠子深?”

林默拍了拍身上的泥,碎花裙虽然破了,却挡不住她眼里的亮:“反正我们记着彼此的名字,记着要往哪走,再深的执念,也绊不住我们。”

我们朝着沙漠走去,脚下的泥土渐渐变成黄沙,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江离布偶,它的红豆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像两颗小太阳,仿佛在说:别怕,只要没忘,就不算丢。

金字塔的影子在黄沙里越来越长,像个巨大的问号,等着我们去解开。而我们的影子,在阳光下紧紧依偎着,再没被任何东西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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