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在叶凡识海中炸开，震得他脊背绷紧。他没有后退，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左臂往袖中一收，青光被布料掩住，只余一丝微颤在经脉中游走。
三根禅杖深深插入沙地，血痕勾勒出的符阵缓缓旋转，中心正对他的心口。地面开始发烫，佛息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压得他膝盖微微下沉。就在他几乎要单膝跪地时，头顶树冠深处再次响起钟鸣，比先前更加沉重，仿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震荡而出。
紧接着，三尊金影自杖中升起。
每一尊都高达三丈，通体泛着冷金光泽，眉心紧闭的竖目忽然睁开一线，目光落下，如同山岳倾轧。为首金刚手持降魔杵，杵尖直指叶凡咽喉，却没有立刻落下。
“外魔侵扰禁地，当诛。”声音自虚空传来，不带情绪，却让空气凝滞。
叶凡垂首，双手合十，动作不疾不徐。他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作挑衅，而硬接这一击，必死无疑。他只是低声道：“无意闯入，愿退。”
话音未落，体内那枚沉寂已久的舍利忽然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与此同时，脚下的符阵骤然亮起，血纹转为金芒，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那股原本压制他的佛力，瞬间调转方向，化作屏障，将三尊金刚法相隔绝在外。
降魔杵停在半空。
金刚眉心竖目完全睁开，金光暴涨。可就在这瞬间，大地震动，一道金色光柱自林子深处冲天而起，贯穿雾霭，直射苍穹。光中浮现出残缺经文，字字悬空，笔划流转间带着远古气息——
“应劫者至，血映舍利，破障启门。”
叶凡瞳孔一缩。他能感觉到，那枚藏于丹田深处的舍利正在微微发热，与光柱遥相呼应。这不是他主动催动的结果，更像是某种宿命般的牵引。
远处天际，数道袈裟身影踏空而来，步履无声，落地时连沙尘都未扬起。为首老僧须眉皆白，手持一串檀木佛珠，目光落在叶凡身上，久久不语。
“此子……”一名随行僧人皱眉，“虽非我门中人，却引动祖师遗言，且身怀佛缘信物，不受禁制反噬。”
“正是。”另一人接口，“圣体无损入此林，已是异数。又得舍利共鸣，佛光护体，岂是巧合？”
“可他来历不明！”第三位僧人厉声打断，“九龙拉棺横渡星海之事早已湮灭，此人若真是外道余孽，借机混入须弥重地，后果不堪设想！”
争论声在林间回荡。叶凡站在光柱中央，不动如桩。他听得清楚，这些人并未完全相信他是“应劫之人”，但那一句预言和舍利的异动，已足够让他们迟疑。
老僧抬起手，争论戛然而止。
他缓步上前，佛珠轻捻，目光扫过叶凡左臂。尽管布条裹紧，仍有一缕青光渗出，与空中经文隐隐共振。
“你可知此地为何处？”老僧问。
“不知。”叶凡答得干脆。
“这里是须弥禁地，万年来无人踏入，唯有应劫者现世，方会开启征兆。”老僧盯着他，“你体内之物，可是佛门舍利？”
叶凡沉默片刻，点头：“得自前辈遗赠，不知其名。”
“它为何在此刻苏醒？”
“我也想知道。”他抬头，目光坦然，“我只知道，若我不进来，他们已经杀了我。”
老僧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既是如此，便由规矩定论。”
他转身，面向众僧：“启动六道轮回试炼。若他真为应劫之人，佛门自当迎归；若为伪者，以亵渎论处，镇压于地宫之下。”
众人默然，随即合掌称诺。
叶凡心中一沉。他知道，拒绝便是坐实罪名。但他更清楚，此刻唯一生路，就是走进这场试炼。
“我愿一试。”他说。
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僧微微颔首，抬手一挥。数道佛光自天而降，化作锁链缠绕叶凡四肢，却不收紧，也不压迫，只是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与此同时，远处一座倒塌石台下方，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幽深不见尽头。
“三日之后，试炼开启。”老僧道，“期间不得离此方圆百步，违者视为弃权。”
说完，他率众僧退去，身影渐渐融入浓雾。唯有那三尊金刚法相依旧悬浮半空，静静俯视。
叶凡站在原地，感受着佛光锁链的束缚。它们并不疼痛，反而带着某种安抚之力，试图梳理他的神识。他没有挣扎，任其渗透四肢百骸。但在内府深处，他悄然运转《道经》残篇，一点点将舍利的波动压制下去。
他不信佛门所谓的“应劫”。
但他必须装作信。
夜风穿过古林，吹动残破经幡。叶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那股被佛力激发的圣血正在躁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有火焰在经脉中燃烧。
他缓缓坐下，背靠一棵刻满经文的古树。树皮粗糙，硌着肩胛骨。他闭上眼，看似入定，实则神识全开，默默记下四周佛力流动的方向、锁链的松紧变化、以及那三尊金刚法相轮换巡视的规律。
时间一点点过去。
某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佛光锁链每隔半个时辰，会有一次极其短暂的黯淡，持续不过三息。而在那个瞬间，束缚感会减弱七成以上。
他记下了这个间隙。
也记下了通往地下的阶梯旁，有一块凸起的石碑，上面残留着半个模糊印记，形状似眼非眼，似符非符。他认不出那是何物，但青铜碎片在靠近时曾轻微震颤。
或许是个出口。
或许是个陷阱。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试炼是什么，都不能让自己沦为他人棋局中的应劫傀儡。
第二日清晨，雾气稍散。
两名年轻僧人奉命前来送食。他们端着一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水、一枚干饼、一炷未点燃的檀香。
“长老令，不得进食荤腥，不得携带外物。”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将托盘放在距叶凡五步之外。
叶凡点头致谢，没有起身。等两人离去后，他才缓缓挪动身体，伸手去取那碗水。指尖刚触到碗沿，忽觉胸口一热。
舍利又动了。
这一次，不是微弱的跳动，而是剧烈一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临近的存在。他猛地抬头，望向阶梯入口。
一道身影正从地下缓缓走出。
那是一名灰袍僧人，身形瘦削，脚步极轻，手中提着一盏青铜灯。灯焰幽蓝，照得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他没有看叶凡，而是径直走到石碑前，将灯放在地上，随后盘膝而坐，闭目不动。
叶凡盯着那盏灯。
灯身上刻着一圈细密纹路，与他左臂青铜碎片上的痕迹，竟有七分相似。
他屏住呼吸，缓缓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将左臂藏得更深。可就在他准备低头的瞬间，那灰袍僧人忽然睁眼，目光穿透雾气，直直落在他脸上。
嘴角，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叶凡心头一紧。
那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吹熄了灯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