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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竹园的废墟上,冰魄丹的寒流如雪水渗入焦土。林陌盘膝而坐,冰心玉露丹的药力化作万千冰丝在经脉中穿行,所过之处沸腾的混沌浊气被强行冻结、抚平。新生的左胫混沌骨深处,那滴混沌髓金稳定旋转,释放出温润而厚重的力量,顺着骨骼蔓延,将龟裂的皮膜下狂暴的混沌气流强行约束、归拢。

体表那层混合着污血与灰黑油垢的恶臭“污壳”已然干涸,随着肌肉的轻微绷紧,簌簌剥落,露出其下新生的肌肤。这肌肤不再是凡人的柔软白皙,而是一种内敛的、带着玉石质感的浅灰,触手微凉,紧绷如老藤缠绕的岩石,却又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他屈指在左腿胫骨处轻轻一弹。

“铛!”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金属颤音荡开,震得脚边几粒焦黑的土块碎裂成粉。力量!一种沉凝如山岳、扎根于骨髓深处的力量感,正从这新生的“混沌骨”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冲刷着四肢百骸。右臂尺骨处虽未完全淬炼成功,但骨骼的裂纹在髓金滋养下已然弥合大半,仅存的几道细微裂痕也泛着灰玉般的光泽,坚硬程度远超从前。

他缓缓起身,骨骼关节发出一连串沉闷如闷雷滚过的噼啪爆响,仿佛一具尘封千年的战争傀儡正在苏醒。脚下微一用力。

“咔嚓!”

立足处冻硬的焦土地面应声而陷,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出尺许!力量暴涨,远超预期。他连忙收敛,脚下却如同踩在棉花上,对新生力量的掌控尚显滞涩。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槌擂动大地,血液奔涌间带着江河冲刷河床的澎湃感,那是筋骨皮膜强化后,血脉随之拓宽、强韧带来的蜕变。

意念沉入丹田,尝试沟通那沉寂的残铃碎片。碎片依旧冰冷,对林陌的探询毫无反应,仿佛耗尽了吞噬焚风旗所得的力量,陷入更深层次的蛰伏。唯有其表面流转的混沌纹路,似乎比淬体前清晰了一丝,透着一股古老而蛮荒的意味。

目光落在身前那触手冰凉的白玉丹瓶上。瓶身光洁,残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冰莲冷香,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苏清玥…她强行突破玉衡禁制来此,留下丹药与灵力,自身承受的反噬必定非同小可。寒玉洞中那摇曳的毒莲裂痕,又加深了几分?心念及此,一股混杂着焦灼与某种滚烫情愫的悸动狠狠攥住了他。

他小心地将丹瓶收起,贴身藏好,与唐越所赠的青木凝露膏放在一处。草木清香与冰莲冷香奇异地交织,如同废墟中悄然萌发的生机。

须臾,一道青影踏着断竹残桩而来。唐越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个半旧的食盒与一套干净的杂役灰袍。他看到林陌站立的身影,眼中掠过明显的惊异,尤其是林陌裸露出的手臂与小腿肌肤上那非人的灰玉质感。

“林师弟!”唐越快步走近,将食盒与衣物放在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目光扫过林陌周身,低声道:“你…感觉如何?刚才那动静…”他指的是林陌起身时踩裂的地面。

“多谢唐师兄挂怀,侥幸未死。”林陌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淬火后的沉凝。他接过灰袍,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麒麟火毒纹路,一阵灼痛传来,暗紫色的纹路在灰玉肌肤下微微扭动。

“这…”唐越注意到那诡异扭动的暗紫纹路,眉头紧锁,“是那日麒麟火毒?竟未被淬掉?”

“根深蒂固,如跗骨之蛆。”林陌语气平淡,迅速套上灰袍,遮住了一身异象与尚未完全愈合的右臂伤口。“唐师兄此时前来,想必有事?”

唐越神色一正,压低声音:“穆长老下令,命你即刻前往外事堂戒律房!赵家以葬剑谷剑鸣异动为由,联合几位依附长老,当众发难,污你身怀邪物,引动禁地动荡,祸乱宗门!言辞激烈,要求将你废去修为,逐出圣地,甚至…押入刑堂地牢彻查!”

戒律房!林陌瞳孔微缩。那是外门处置触犯门规弟子的地方,气氛森严,进去便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刑堂。赵家此番动作,又快又狠,借葬剑谷剑鸣这惊天异象做文章,扣上“引动禁地异变”的滔天罪名,用心歹毒至极!这已非简单的打压,而是要将他在圣地彻底除名,甚至置于死地!

“知道了。”林陌声音依旧平静,唯有眼底深处,一点冰冷的寒芒如深渊冰泉,悄然凝聚。淬体初成带来的力量感在血脉中奔涌,与这股冰冷的杀意交融。他不再多言,迈步便走。

“林师弟!”唐越一把拉住他手臂,入手处坚硬如铁,带着微微的凉意,让他心头又是一惊。他急声道:“戒律房绝非善地!赵家此次有备而来,穆长老态度暧昧…你孤身前去,凶险万分!不如…”

“不如如何?”林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唐越,眼神沉静如古井,“躲?又能躲到几时?枯竹园已毁,此地亦非庇护所。该来的,总要面对。”他轻轻挣开唐越的手,“唐师兄援手之情,林陌铭记。此去,是生是死,是囚是逐,自有公断。”他刻意加重了“公断”二字,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唐越看着林陌眼中那磐石般的决绝与一丝隐藏极深的疯狂,知道劝阻无用,只得重重一叹:“师弟务必小心!戒律房内,执事长老周通,乃是赵家姻亲…”

林陌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步流星朝着外事堂方向走去。每一步踏在焦土之上,都留下一个浅坑,步伐由初时的滞涩,迅速变得沉稳有力。淬体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历经地狱熔炼后的沉静与坚韧。沿途所遇弟子,无论杂役外门,皆如避蛇蝎,远远指指点点,目光中混杂着惊惧、厌恶与幸灾乐祸。那些关于他修炼魔功、引动化神长老镇压、浑身流臭血的议论,如同毒蝇般嗡嗡不绝。

外事堂戒律房,位于一座森严的黑石殿宇深处。殿前两尊獬豸石兽怒目圆睁,獠牙毕露。沉重的玄铁大门半开,透出里面阴冷肃杀的气息。门口站着两名面无表情、气息冷厉的执法弟子,目光如刀,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林陌灰袍染尘,独自一人行至门前。那两名执法弟子目光在他身上灰玉质感的肌肤和沉凝的气势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恢复冰冷,其中一人侧身,机械地吐出两个字:“进去。”

踏入大门,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淡淡血腥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戒律房内部空间不小,此刻却显得压抑逼仄。正前方高台之上,端坐着三人。

居中者,正是外事堂执事长老之一,穆长老。他依旧一身灰袍,面容古板,眼神深不见底,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乌木念珠,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嗒…嗒…”声,仿佛一尊没有情感的泥塑。左侧,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人,身着执法堂的玄色袍服,胸前绣着交叉的锁链与戒尺——正是唐越提醒过的执事长老周通,赵家的铁杆盟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林陌。右侧,则是一位面生的白须老者,气息渊深,应是宗门派来监察此事的长老,此刻微闭双目,似在养神。

高台下,赵嵩站在最前,他身后簇拥着七八名赵家子弟以及一些依附赵家的外门弟子,人人面带激愤,看向林陌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杀意。赵嵩本人更是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盯着林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赵乾被废,焚风旗被毁,赵家颜面扫地,此仇已是不死不休!

林陌孤身立于堂下,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灰袍在阴冷的穿堂风中微微拂动,他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台,最后落在穆长老身上,拱手行礼:“弟子林陌,奉命前来。”

“林陌!”不等穆长老开口,赵嵩已按捺不住,一步踏出,戟指怒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这身怀妖邪的孽障!还敢在此装模作样!葬剑谷乃圣地禁地,万载沉寂,昨日为何突生惊天剑鸣,引动圣地万剑齐喑?必是你这妖人,以邪物引动禁地异变,欲坏我圣地根基!此等滔天大罪,万死难赎!请长老明鉴,速速将此獠拿下,搜魂炼魄,以儆效尤!”

“请长老明鉴!拿下林陌!”

“搜魂炼魄!以正门规!”

赵家众人群情激愤,齐声鼓噪,声浪在阴冷的戒律房内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周通长老适时睁开阴鸷的双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林陌,赵师侄所言,你可有辩解?昨日葬剑谷异动之时,你身在何处?怀中那来历不明的邪物,又作何解释?”他目光锐利如钩,仿佛要将林陌从里到外剥开审视。

穆长老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目光看向林陌,带着一种审视试验品般的探究:“林陌,圣地禁地异动,非同小可。你需如实禀告昨日行踪,以及…你身上所携之物。”他刻意在“所携之物”上加重了语气。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涌来。赵家以势压人,周通推波助澜,穆长老态度暧昧不明。林陌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关于残铃的辩解都是徒劳,反而会坐实对方污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后背火毒的灼痛和丹田残铃的冰冷,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戒律房内:

“回禀长老。昨日葬剑谷异动之时,弟子正在枯竹园废墟处,尝试修复被化神威压波及的伤势。天地震动,万剑悲鸣,弟子亦深感惶恐,不明所以。至于身怀邪物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弟子出身微末,入圣地以来,唯有一心向道,何来邪物?此等污蔑,弟子不敢领受!”

“狡辩!”赵嵩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枯竹园?那正是异象源头方向!你说你在疗伤?谁能证明?分明是借机催动邪物,引动剑冢动荡!你那邪物,就是当日擂台之上,吞噬焚风旗的诡异铜铃!穆长老,诸位长老,此物凶戾,能噬法宝灵光,必是引动葬剑谷异变的根源!若不除之,圣地永无宁日!此獠不除,天理难容!”他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将林陌彻底钉死在“祸乱根源”的耻辱柱上。

周通阴恻恻地接口:“空口无凭?赵师侄所言,句句在理。林陌,你说你在疗伤,可有证人?若无,便是最大嫌疑!至于那铜铃…穆长老,为保圣地安宁,此物必须交出,由刑堂会同器峰长老共同查验!若真为邪物,则林陌其罪当诛!若为清白,也好还他一个公道。”他巧妙地将“查验”与“诛杀”捆绑,用心险恶。

交出残铃?林陌心中冷笑。此物一旦离身,落入刑堂或赵家之手,自己顷刻间便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他紧握双拳,新生的混沌骨在皮下发出细微的嗡鸣,一股不屈的凶戾之气在胸中翻腾。戒律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向堂下孤立的林陌。赵嵩等人脸上已露出狰狞的得意,只待长老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音,穿透了戒律房内压抑的杀伐之气,清晰地自门外传来:

“我能证明。”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戒律房沉重的玄铁大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踏着门外涌入的天光,走了进来。

苏清玥!

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裙衫,身姿清冷如孤峰雪莲。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薄胎白瓷,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裂。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寒星般清亮锐利,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竟让鼓噪的赵家众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后退半步。

她步履看似从容,但林陌敏锐地捕捉到她步伐间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凝滞,以及周身萦绕的、比寒玉洞中更加虚浮不稳的冰寒气息。强行突破玉衡禁制,又动用本命精血为他护持心脉,对她的反噬远超想象!那冰茧上的裂痕,恐怕已蔓延至根底。

她无视了所有人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到林陌身侧数步外站定,清冷的目光投向高台之上的穆长老,微微颔首:“弟子苏清玥,见过穆长老、周长老、孙长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却依旧字字清晰。

“苏师侄?”穆长老捻动念珠的手指终于停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深沉的探究。“你方才言…能证明林陌昨日行踪?”

“正是。”苏清玥目光平静,从袖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闪烁着微弱灵光的晶石——留影石!“昨日葬剑谷异动之时,弟子正巧以‘冰魄玄光镜’秘术,巡看外门诸峰,以防宵小趁乱生事。枯竹园方向异状,亦在弟子监察之中。”

她指尖一点灵力注入留影石。嗡!一道清晰的光幕瞬间投射在戒律房略显昏暗的墙壁上。

光幕中的景象,正是昨日的枯竹园废墟!

画面中,林陌盘坐于焦土中心,浑身污秽,气息萎靡,周身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混乱能量波动(正是淬体引动混沌气以及麒麟火毒爆发的景象)。突然,天穹之上风云变色,一道无形的悲怆剑意如同九天惊雷,轰然降临!整个画面剧烈震颤,废墟中的断竹残石簌簌抖动!而画面中心的林陌,在这股浩瀚的天地威压之下,身体猛地一颤,张口喷出一大口污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萎顿在地,气若游丝!他怀中,只有一点微弱的混沌光芒透出(残铃自发护主),却远不足以引动如此天地异象,反而更像是被那从天而降的恐怖剑意所波及、重创!

留影石的画面极其清晰,时间点更是精准地卡在葬剑谷剑鸣爆发的瞬间!林陌那被天地异象震得吐血濒死的惨状,与赵家口中“催动邪物引动异象”的说辞,形成了无比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这…这不可能!”赵嵩脸色瞬间惨白,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赵家众人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鼓噪之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周通的脸色也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苏清玥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地响起:“留影石记录清晰,时间、地点、人物、异象关联,皆有铁证。林陌非但非引动异象之人,反而是被禁地异动波及的重伤者。此其一。”

她目光转向赵嵩,那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至于所谓‘销毁证据’…”

她指尖再次一点留影石。光幕上的景象骤然切换!

场景变成了外门禁书阁!时间显示正是葬剑谷剑鸣平息后不久!

画面中,两个身着赵家服饰的弟子,正鬼鬼祟祟地靠近禁书阁外围的防护阵法。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枚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破阵锥,另一人则警惕地四下张望。两人神色紧张,动作迅疾,显然早有预谋。

“动作快点!趁着剑鸣异动刚过,守卫松懈,赶紧把里面那几卷记载了‘黑水沼泽’弟子失踪案的宗卷找出来毁掉!绝不能留把柄!”画面中,持破阵锥的赵家子弟压低声音催促道。

“放心!赵魇长老吩咐的事,错不了!只要没了那些宗卷,再死几个人,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另一人狞笑着附和。

就在那破阵锥即将触及防护阵法的瞬间,画面中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如同天外惊鸿,自远处激射而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破阵锥上!

“咔嚓!”破阵锥应声碎裂!

“谁?!”两名赵家子弟骇然失色,如同惊弓之鸟般仓惶四顾。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此二人,”苏清玥收回留影石,声音如同审判,“赵昆、赵碌,乃赵家旁系子弟。趁葬剑谷异动、宗门守卫力量被牵制之际,意图潜入禁书阁,销毁与近期外门弟子于黑水沼泽离奇失踪相关的关键宗卷证据!其行可诛,其心可诛!留影石所录,人证物证俱在!”

轰!

戒律房内如同投入了一颗炸雷!

赵家众人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赵嵩更是浑身剧震,指着苏清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销毁宗卷!黑水沼泽弟子失踪!赵魇长老!这几个词如同最毒的诅咒,狠狠砸在赵家头顶!

周通长老的脸色也彻底变了,阴鸷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万万没想到,苏清玥手中竟握着如此要命的把柄!这已不是针对林陌,而是直指赵家更深层的隐秘!甚至可能牵连到他!

一直微闭双目的那位白须孙长老,此刻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暴射,一股渊深如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戒律房,压得所有人心头一沉!他目光如电,扫过面无人色的赵嵩等人,最后落在苏清玥身上:“苏师侄,你所言‘黑水沼泽弟子失踪案’,以及留影石中赵家子弟所言‘赵魇长老’,事关重大,可有详实证据?”

“回孙长老,”苏清玥不卑不亢,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此乃近三月来,外门报备失踪弟子名单及最后出现地点记录,共七人,皆指向黑水沼泽区域。另有执法堂初步勘验的尸检留影及结论备份,皆在玉简之中。至于赵魇长老…此二人乃赵家子弟,亲口所言,留影石为证。是否关联,弟子不敢妄断,请长老明察!”

孙长老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眼中寒芒闪烁。他猛地看向周通和穆长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长老!此事涉及门规,更涉弟子性命,必须严查!即刻命执法堂,缉拿赵昆、赵碌!传唤赵魇长老,问询黑水沼泽之事!”

“是…是!孙长老!”周通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再不敢有丝毫偏袒,连忙躬身应命,看向赵嵩等人的眼神充满了恼怒和警告。赵家这次,踢到铁板了!而且是带着倒刺的玄铁板!

局势瞬间逆转!

穆长老捻动念珠的手指彻底停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玥,又看了看孤身挺立、神色沉静的林陌,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有算计落空的阴霾,又有一丝对苏清玥手中留影石的忌惮,最终化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叹息。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

“苏师侄所呈证据,确凿无疑。林陌引动葬剑谷异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乃赵嵩等人挟私诬告。念其痛失亲弟,情有可原,罚禁闭思过三月,罚没半年宗门供奉。赵昆、赵碌,私闯禁地,意图销毁宗卷,罪证确凿,即刻废除修为,押入刑堂地牢候审!黑水沼泽弟子失踪案,由执法堂孙长老亲自督办,务必查清真相,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清玥和林陌,做出了最后的裁决:“至于葬剑谷异动根源,关系圣地禁地安危,不可不察。苏清玥。”

“弟子在。”

“你既为冰魄峰真传,又曾持剑冢信物入谷,对葬剑谷了解最深。林陌,”穆长老的目光落在林陌身上,“你虽修为低微,但昨日身处异动波及之地,或有所感。即日起,命你二人即刻进入葬剑谷,探查异动源头,查明真相!此行凶险,当同心协力,不得有误!”

“弟子遵命。”苏清玥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弟子遵命。”林陌沉声应道。

赵嵩面如死灰,被两名执法弟子上前架住,拖死狗般向外拖去。他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剜过林陌和苏清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赵家众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在孙长老威严的目光和周通阴沉的脸色下,灰溜溜地跟着退了出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算计与不甘。

高台上,孙长老收起玉简,对苏清玥微微颔首:“苏师侄,黑水沼泽一案,老夫会亲自过问。葬剑谷之行,务必谨慎。”他目光扫过林陌,带着一丝审视,未再多言,起身拂袖而去。

周通紧随其后,临走前阴鸷地瞥了林陌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粘腻。

转瞬间,阴冷压抑的戒律房内,只剩下穆长老、苏清玥和林陌三人。沉重的玄铁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喧嚣。幽绿的长明灯光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冰冷的黑石墙壁上。

穆长老端坐高台,手指重新捻动起那串乌木念珠,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嗒…嗒…”声。他浑浊的目光如同两口深潭,落在林陌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审视感。

“林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比方才的宣判更令人心头发紧,“葬剑谷,乃圣地禁地,剑气纵横万载,凶险莫测。以你炼气修为,本无资格踏足。此番破例,一是因你身处异变之地,二是…”他顿了顿,念珠捻动的声音微微一顿,“苏师侄以冰魄峰真传之位作保,言你或对探查异动源头有所助益。”

林陌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身侧的苏清玥。以真传之位作保?这担子何其之重!若他在谷中稍有差池,或是探查无功,苏清玥必受牵连,轻则受责,重则动摇真传之位!她竟为他担下如此风险?

苏清玥依旧侧身而立,清冷的侧脸在幽绿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冰雕。她并未看林陌,只是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唯有那挺直如孤峰雪莲的脊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多谢长老成全。”林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着穆长老躬身行礼,声音沉凝。他转向苏清玥,深深一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为沉甸甸的两个字:“…多谢。”

苏清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依旧未发一言。素白的衣袖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不必谢我。”穆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入谷之后,一切听从苏师侄安排。谷内剑气凶戾,空间不稳,纵有信物护持,亦需万分小心。你二人…好自为之。”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告诫,目光在林陌怀中(残铃所在)和苏清玥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挥了挥手,“去吧,即刻启程。”

“弟子告退。”苏清玥清冷开口,转身便走,步履间那一丝因虚弱带来的凝滞感似乎更明显了些。

林陌紧随其后。

走出阴冷的戒律房,重见天光。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陌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身后沉重的玄铁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圣地深处禁地方向的碎石小径上。阳光透过高大的古树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寂静,唯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轻缓却并不协调的脚步声——林陌的脚步沉凝有力,落地微有闷响;苏清玥的步履则轻灵飘忽,却带着一种强撑的虚浮。

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戒律房内的惊心动魄、赵家的狠毒污蔑、苏清玥的绝地反击、穆长老的莫测高深、还有那以真传之位作保的沉重…无数情绪在沉默中酝酿、发酵。

林陌看着前方那道清瘦孤绝的背影,灰玉色的手掌在袖中紧握成拳。她为他疗伤,为他挡下窥视镜光反噬,为他闯入枯竹园恶臭之地留下丹药,如今更是为他担下葬剑谷探查的重任,赌上真传之位!而他…除了这一身刚刚淬炼出的皮骨和那枚惹祸的残铃,几乎一无所有,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感谢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何?”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陌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清玥的背影,“为何要如此帮我?甚至…以真传之位作保?”他问出了压在心底的巨石。他不信仅仅是因为寒玉洞那场身不由己的意外,或是所谓的“同门之谊”。

苏清玥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像一朵随时会随风散去的冰莲。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肩颈线条,脆弱又坚韧。

良久,就在林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清冽如冰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飘散在风中:

“我救你,亦是在自救。”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林陌心上。

“玉衡抽魂,毒莲噬体,我时日无多。”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直视林陌的双眼。那双曾经如同寒星般璀璨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与一丝…绝望中挣扎而出的孤注一掷。

“葬剑谷深处,或有一线生机。那柄石剑守护的‘归墟剑冢’,传说埋葬着上古太虚剑宗的传承,亦有能调和阴阳、逆转生死的‘归墟神泉’…此乃我翻阅圣地残缺古籍所得的唯一线索。”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冷静得近乎残酷,将自身的绝境与利用之心赤裸裸地剖开。

“而你,”她的目光落在林陌胸前,仿佛能穿透衣袍,看到那枚沉寂的残铃,“是唯一能引动那柄石剑共鸣,开启通往归墟剑冢之路的人。寒玉洞中,你体内那缕混沌本源,与石剑的悲鸣…同源。”

她微微扬起下颌,露出脆弱却倔强的脖颈线条,阳光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跳跃,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帮你,便是帮我自己。作保,是让你别无选择,必须与我同入死地,搏那一线生机。”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此去葬剑谷,你我便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我若死,你体内那邪物器灵必遭反噬,你也活不成。你若死…”她顿了顿,冰封般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我失去开启归墟之路的钥匙,亦难逃毒莲噬魂、玉衡炼魄之局。”

“所以,”她最后总结,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寒冰利刃,直刺林陌眼底,“收起你那无谓的感激。你我之间,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是绝境中不得不绑在一起的共生之盟。葬剑谷内,你需全力助我寻到归墟剑冢。而我,会尽力护你周全,直到…找到生路,或者,共赴黄泉。”

冰冷的话语,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林陌心中翻腾的滚烫情愫。原来如此…原来一切援手、一切庇护、甚至那寒玉洞中的意外纠缠,最终都指向这冰冷而直接的共生关系——她需要他这把钥匙,去开启绝境中的生门;而她,是他对抗圣地窥伺、赵家追杀以及体内那未知器灵反噬时,唯一可能的强大盟友(哪怕这盟友自身也岌岌可危)。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柔情蜜意,只有冰冷的利益交换和绝境下的相互依存。这,或许才是修真界最真实、最残酷的底色。

林陌沉默着,新生的混沌骨在皮下发出低沉而坚韧的嗡鸣。他看着苏清玥那双带着灰翳却依旧倔强的眸子,看着她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的容颜,心中翻涌的并非被利用的愤怒,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同病相怜的沉重。

“明白了。”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矫情的质问。在赤裸裸的生死面前,一切虚妄的情感都显得多余。他向前一步,与苏清玥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圣地深处那被无形禁制笼罩、散发出苍茫古老气息的葬剑谷方向。

“何时入谷?”

“即刻。”苏清玥收回目光,转身,再次迈开步伐,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比方才稳了一丝。“先去我洞府,取剑冢信物玉佩。你需要时间,彻底稳固你的淬体成果,并尝试感悟那卷《太虚剑经》残篇。谷内剑气,非你这点初成的皮骨能轻易抵挡。”

林陌默默跟上。碎石小径蜿蜒,穿过一片灵气氤氲的竹林,前方出现一座笼罩在淡淡寒雾中的孤峰,峰壁陡峭如剑削,半山腰处,一个洞口被厚重的玄冰封印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冰封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正是苏清玥的寒玉洞府。

越靠近洞口,寒气越重。林陌淬体初成,混沌皮骨自带一股抵御之力,尚能支撑。苏清玥却显得更加吃力,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纤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那并非寒冷所致,而是体内冰魄圣力与青黑毒莲激烈冲突、又被玉衡抽魂之术削弱本源带来的极度虚弱。

她走到冰封的洞府门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精纯的冰蓝光芒,轻轻点在玄冰封印的中心。复杂的冰纹如同活物般流转、退散,厚重的玄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寒气森森的通道。

“进来。”苏清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率先步入洞中。

洞内比林陌上次来时更加寒冷。洞壁上凝结了厚厚的冰层,折射着幽冷的光。那方玄冰玉台依旧,只是台上那巨大的冰蓝莲影,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致,莲瓣上蛛网般的裂痕更加密集,甚至有几处边缘已呈现出灰败欲碎的迹象。而在冰蓝莲影的中心,那朵妖异的青黑毒莲却仿佛得到了滋养,根须更加粗壮狰狞,如同墨汁染就的魔爪,深深地扎入冰莲的核心,贪婪地吮吸着,莲瓣舒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冰与毒的交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苏清玥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洞壁才稳住身形。她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她强撑着走到玉台旁,从寒玉台下的一处暗格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古朴玉佩。玉佩呈半月形,边缘有玄奥的符文流转,中心隐隐透出一股苍茫的剑意,正是剑冢信物。

“拿着。”她将玉佩抛给林陌,动作带着一丝力竭的虚浮。

林陌伸手接住。玉佩入手微凉,一股精纯平和的剑意顺着手臂流入体内,竟让他新生的混沌骨感到一丝微弱的共鸣与舒畅。他珍而重之地将其收起。

“那边蒲团,你自便。”苏清玥指了指玉台不远处一个冰玉雕成的蒲团,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玉佩能助你抵御部分谷内剑气侵蚀。趁此间隙,尽快稳固肉身,尝试参悟剑经。我…需调息压制毒莲反噬,莫要扰我。”她说完,不再看林陌,艰难地盘膝坐上玄冰玉台,双手掐诀置于膝上,双眸紧闭。

几乎是瞬间,一层薄薄的冰霜便覆盖了她的眼睫、眉梢和发丝。她周身气息迅速收敛,如同投入冰海的一块顽石,唯有眉心处一点青黑色的莲影印记明灭不定,显示着她体内正在进行着何等凶险的拉锯战。洞府内的寒气似乎找到了核心,丝丝缕缕地向着她汇聚而去。

林陌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封中挣扎的身影,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依言走到冰玉蒲团前盘膝坐下。蒲团寒气刺骨,但对于淬炼了混沌皮骨的他而言,尚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收敛心神,首先内视己身。丹田内,残铃碎片依旧死寂,唯有表面混沌纹路流转,如同沉睡凶兽的呼吸。新生淬炼的左腿胫骨,髓金核心稳定旋转,不断释放出生机强化骨骼,灰玉光泽内蕴。右臂尺骨的淬炼虽未完成,但裂痕已基本弥合,坚固程度远超寻常炼体修士。后背的麒麟火毒纹路在混沌皮的压制下,暂时蛰伏,但暗紫色的光芒依旧不祥。

他运转《混沌百炼身》基础篇奥义,主动引导体内残存的混沌气流,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丝丝地修补着淬体过程中受损的细微经络,同时进一步滋养、稳固新生的混沌骨。每一次灵力的流转,都带来骨骼深处低沉的嗡鸣,力量在沉淀,掌控在加强。

待肉身状态调整到目前所能达到的巅峰,林陌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卷自禁书阁所得、以神秘兽皮承载的《太虚剑经·残篇一》。

兽皮残卷入手微沉,带着岁月沉淀的粗糙质感。他将其缓缓展开。黯淡的、似乎随时会断裂的剑形纹路映入眼帘。这一次,他没有急于用精神力去模拟,而是先以指尖,带着一分虔诚,轻轻抚过那些纹路。

嗡——!

就在指尖触及剑纹的刹那,怀中那枚沉寂的剑冢玉佩,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一股温润平和的剑意自玉佩中流淌而出,顺着手臂,涌入指尖!

与此同时,林陌丹田深处,那枚死寂的残铃碎片,也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一缕比发丝还细、却精纯无比的混沌气流,被玉佩的剑意所引动,自发地从残铃中溢出,同样沿着手臂,汇聚于指尖!

两股力量——玉佩的温润古剑意,残铃的原始混沌气——在触及兽皮剑纹的瞬间,如同水滴汇入干涸的河床,悄然没入!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黯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湮灭的兽皮剑纹,在吸收了这两股精纯而古老的力量后,竟然如同枯木逢春,瞬间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混沌色的毫光!光芒流转不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又锐利无匹的韵味!

林陌的心神瞬间被这异变牢牢吸引!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集中在那些被混沌毫光微微点亮的剑纹之上!

随着意念的集中,一种奇异的感知顺着指尖与剑纹的连接,涌入他的识海。不再是之前强行模拟时的艰涩难懂,此刻的剑纹,仿佛褪去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向他展露出一丝真实的脉络。

“虚…非空…意之所至…剑之所存…”一段段残缺却蕴含无上剑理的口诀,如同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在他心间流淌。他“看”到的不再是固定的轨迹,而是一种流动的、变化的、介于有无之间的“意”!那是一种以神念为引,以意志为锋,无视实体桎梏,直指本源的剑道真意!

他沉浸在这玄奥的感悟中,指尖无意识地随着识海中那混沌毫光勾勒出的“意”而微微颤动,仿佛在虚空中描绘着无形的剑痕。每一次指尖的划动,都引动周遭空间极其细微的涟漪,一丝微弱却纯粹至极的“虚”之剑意,在他指尖悄然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流转的混沌毫光渐渐黯淡,那玄妙的感悟也随之消退。林陌从深沉的感悟中缓缓退出,眼中精芒内蕴,对《太虚剑经》的理解虽仍是皮毛,却已真正踏入了门槛。

他下意识地合拢兽皮残卷。就在卷轴合拢的瞬间,指尖无意间拂过卷轴末端靠近卷轴的轴芯处。那里,兽皮的边缘似乎有一处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和缝隙!

林陌心中一动!他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处凸起,尝试着轻轻一撕。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响起。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兽皮卷轴末端,竟真的被他揭开了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夹层!

夹层之下,并非文字,而是一幅以某种近乎透明的银色物质、以神念之力刻印上去的微型地图!

地图线条极其简洁,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道韵。主体是一片连绵起伏、如同无数倒插巨剑的山谷轮廓——赫然是葬剑谷的简略地形!而在山谷深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标记着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淡淡空间波动感的扭曲光点。光点旁,有两个以神念烙印的古篆小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穿越万古的悲怆与决绝:

**镇岳**。

地图下方,还有几行更细小的、几乎要融入银色背景的古篆注释:

> **归墟路断,密钥封存。**

> **双钥合璧,引星归途。**

> **心剑为引,混沌为舟。**

林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镇岳!正是那柄在葬剑谷底、被巨型断剑镇压的祭坛石剑之名!而“归墟路断”、“密钥封存”、“双钥合璧”…苏清玥所言非虚!这地图所指,正是通往归墟剑冢的关键所在!那扭曲的光点,便是石剑“镇岳”残魄的所在地!

这残卷的夹层地图,便是开启生路的指引!

他猛地抬头,看向玄冰玉台。苏清玥依旧在冰封中与毒莲抗争,眉心青黑莲影闪烁不定,对林陌这边的发现毫无所觉。

林陌强压下心中的狂澜,小心翼翼地将那透明夹层地图重新贴合覆盖在兽皮卷轴末端,恢复原状。他珍重地将兽皮残卷收起,贴身藏好。目光再次落回苏清玥身上,变得更加深沉复杂。

葬剑谷之行,已非简单的探查异动。这地图,这注释,将两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捆绑在那柄名为“镇岳”的石剑之上。

他闭上眼,继续稳固淬体成果,同时默默体悟着刚刚触摸到的那一丝“虚”之剑意。混沌骨在皮下发出低沉而坚韧的共鸣,指尖残留的微弱剑意与怀中玉佩的温润剑意悄然交融。

时间在寒玉洞府的死寂冰冷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玄冰玉台上,覆盖苏清玥的薄薄冰霜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长长的睫羽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灰翳似乎淡去了一丝,但脸色依旧苍白得惊人,气息比入定时更加虚弱,仿佛刚才那场调息耗尽了最后的心力。她看向林陌,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如何?”

林陌睁开眼,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点头:“肉身已固。剑经…略有所悟。”他没有提及地图之事,此刻时机未到。

苏清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分辨出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点点头。她挣扎着从玉台上下来,身形微晃。林陌下意识地起身,想要伸手搀扶,指尖却在触及她素白衣袖前寸许停住。

苏清玥自己稳住了身形,避开他的指尖,声音清冷依旧:“走。”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走出寒玉洞府。厚重的玄冰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洞内那场无声的生死挣扎。

圣地深处,禁制森严。穿过一片弥漫着无形剑气、连空气都仿佛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荒芜石林,前方豁然开朗,却又被一股更加苍茫、古老、肃杀的恐怖气息所笼罩。

葬剑谷,到了。

巨大的谷口如同被一柄开天巨斧劈开,两侧是直插云霄、陡峭如削的灰黑色崖壁,崖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剑痕,深不见底,散发着万载不灭的凌厉剑意。谷内光线昏暗,常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之中,无数残破的、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古剑残骸如同墓碑般林立,有的斜插大地,有的断折半埋,有的只剩剑柄孤悬峭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血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死寂之气。无形的剑气如同实质的罡风,在谷内呼啸盘旋,发出呜呜咽咽、如同万魂恸哭的悲鸣。

仅仅是站在谷口,那扑面而来的恐怖剑压和悲怆死意,就足以让寻常筑基修士心神崩溃!林陌即便淬体初成,混沌皮骨坚韧,也感到皮肤阵阵刺痛,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钢针攒刺!体内灵力运转都变得极其滞涩。

苏清玥的脸色也更加苍白,她迅速取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半月形玉佩(剑冢信物)。两枚玉佩在她掌心合拢,严丝合缝!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瞬间响起,压过了谷内呼啸的剑气悲鸣!合二为一的完整玉佩爆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罩,将两人笼罩在内。光罩表面,无数细小的玄奥剑纹流转不息,将外界那恐怖的剑压和侵蚀性的死寂之气隔绝了大半。

压力骤减!

“跟紧,莫离光罩三尺!”苏清玥的声音带着凝重,她手持合璧玉佩,如同持着一盏微弱的引路灯,率先踏入那灰雾弥漫、剑冢林立的死亡之谷。

林陌紧随其后,一步踏入。

灰蒙蒙的雾气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谷口外荒芜的石林,在呜咽的剑气风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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