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一次的早餐
晨曦微露时，窗帘缝隙里漏进的第一缕光正落在林晓妍的睫毛上。她蜷缩在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还陷在昨夜那个模糊的梦里——梦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护士姐姐温柔的手，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高大身影，隔着玻璃远远地望着她，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湖面。
楼下传来的钢琴声就是在这时钻进来的。
不是那种刻意炫技的华丽调子，也不是活泼明快的童谣，而是一段舒缓得近乎缠绵的旋律，每个音符都像是被晨露浸过，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却又裹着阳光初升时的暖意，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耳朵里。林晓妍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米白色的石膏线勾勒出精致的花纹，水晶吊灯的碎片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里是哪里？
几秒钟的怔忪后，昨晚的记忆才像潮水般漫上来。张妈温暖的笑容，铺着真丝床单的柔软床铺，还有……那个叫苏逸辰的男人。他的眼神很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可他递过来的热水杯，杯壁却是温的。
钢琴声还在继续，时而低回，时而扬起，像有人在轻声诉说着什么。林晓妍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上的睡衣是张妈昨晚准备的，纯棉的料子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领口绣着小小的蕾丝花边，是她以前从未穿过的精致样式。她赤着脚踩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绒毛从趾缝里钻出来，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走到楼梯口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雕花的木质楼梯扶手被打磨得光滑发亮，每一步踩下去，都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琴声就是从楼下客厅传来的，绕过旋转的楼梯扶手，像流水一样漫到她脚边。
她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悄悄探出头去。
客厅很大，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敞开着，露出里面洁白的琴键。一个男人坐在钢琴前，背影挺拔得像株雪松。
是苏逸辰。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袖口被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阳光落在他手臂上的绒毛上，泛着淡淡的金色。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此刻正落在琴键上，随着指尖的起落，那些缠绵的旋律便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林晓妍看得有些出神。她以前在孤儿院的电视里见过弹钢琴的人，那些人要么西装革履，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什么仪式，要么就是年轻的姐姐，手指翻飞间满是活泼的笑意。可苏逸辰不一样，他弹得很慢，指尖落下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肩膀微微垂着，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那双像结了冰的眼睛，此刻正微微闭着，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凶了。
林晓妍想起昨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站在孤儿院门口，黑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冷得让人不敢靠近。院长妈妈把她推到他面前时，她吓得攥紧了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这个坐在钢琴前的男人，安静得像一幅画，身上的冷硬好像被阳光融化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让人安心的温柔。
琴声忽然变了调子。原本低回的旋律陡然扬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忽然变得急促而悲伤，每个音符都像是带着细碎的哭腔，缠缠绵绵地绕在心头。林晓妍的心脏跟着揪紧了，她好像能看到一片荒芜的雪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可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她看得太入神了，连呼吸都忘了。直到那阵急促的旋律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悬在空气里，久久没有散去，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脸颊“腾”地一下变得滚烫。
苏逸辰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什么情绪。林晓妍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光着的脚丫，脚趾紧张地蜷缩起来，能感觉到地毯上绒毛的触感。刚才她是不是看得太久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没礼貌？
“醒了？”他开口了，声音比昨天听起来低哑一些，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不像昨天那么冷硬。
林晓妍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赶紧点点头，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便小声“嗯”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过来吃早餐。”他说着，从钢琴前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林晓妍这才敢抬起头，看着他走到餐桌旁坐下。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连他衬衫上的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好像脚下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易碎的玻璃。
餐桌是长长的红木桌，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上面已经摆好了早餐，两个白色的骨瓷餐盘里放着三明治，吐司被烤得微微发黄，边缘带着点焦脆的痕迹，中间夹着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几片火腿，还挤了点淡黄色的沙拉酱，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旁边放着两个玻璃杯，里面盛着温牛奶，奶泡在杯口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沫。
简单，却精致得让人不敢下筷子。
林晓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上铺着柔软的坐垫，她刚坐下去，就感觉自己快要陷进去了。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苏逸辰，他正低头看着餐盘，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多喝点牛奶，长身体。”他忽然递过来一杯牛奶，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不烫也不凉，刚刚好。
林晓妍赶紧接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他的指尖有点凉，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紧紧攥着玻璃杯，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苏逸辰好像听到了。他“嗯”了一声，拿起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小口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很安静，咀嚼的时候几乎听不到声音，背脊挺得笔直，连握着叉子的姿势都好看得像杂志上的模特。林晓妍偷偷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三明治，小口咬了一口。吐司的焦香混着鸡蛋的嫩滑，还有沙拉酱的甜味，在嘴里慢慢散开，好吃得让她眼睛都亮了。
她以前在孤儿院，早餐大多是稀粥配咸菜，偶尔赶上节日，院长妈妈会煮鸡蛋，每个人一个，要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舍不得一口吃掉。像这样精致的三明治，她还是第一次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苏逸辰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林晓妍猛地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快了，脸颊又开始发烫，赶紧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餐盘，不敢再看他。
餐桌旁安静下来，只有两人偶尔咀嚼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慢慢移动着，从地板爬到桌布上，给白色的桌布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林晓妍偷偷用余光瞥他，发现他已经吃完了，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得专注。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有些硬，下巴上有个小小的窝。林晓妍忽然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以后叫我苏先生就好。”他忽然放下报纸，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晓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赶紧点点头：“嗯，苏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有点生涩，还有点紧张。苏逸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拿起报纸，翻了一页，报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林晓妍低下头，继续喝牛奶。牛奶的温度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里都发甜。她忽然想起院长妈妈昨天跟她说的话：“晓妍，苏先生是好人，你去了那边要听话，要懂事，知道吗？”
以前她总觉得，“好人”应该是像院长妈妈那样，永远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可苏逸辰不是，他很冷，话也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好人”。可他给她准备了柔软的床铺，精致的早餐，还允许她叫他“苏先生”，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吃完早餐，林晓妍正想把自己的餐盘拿到厨房去，张妈就笑着走进来了：“小姐，放着吧，我来收拾就好。”
张妈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围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林晓妍看着她把餐盘收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声说：“谢谢张妈。”
“不客气呀。”张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们小姐真乖。”
苏逸辰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很昂贵，他拎在手里，动作自然又熟练。林晓妍看着他走到门口，心里忽然有点慌。他要走了吗？
他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黑色的皮鞋被擦得锃亮，映出他低头的影子。林晓妍坐在餐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花边，心里像空了一块。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该说“再见”，还是该像在孤儿院那样，对离开的人说“路上小心”？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苏逸辰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客厅，落在她身上。阳光刚好落在他眼睛里，那里面好像有细碎的光在闪动，不再像昨天那么冷了。林晓妍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张妈会安排你去学校，”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有什么事……可以跟张妈说。”
说完，他就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声音，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林晓妍还维持着坐直的姿势，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还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安置的麻烦。
这句话像根小小的刺，扎在心里，不疼，却有点不舒服。他没有问她想去哪个学校，没有问她喜欢什么科目，甚至没有说一句“在学校要好好听话”，只是简单地交代她“有事找张妈”。在他眼里，她大概就像一件需要摆放好的家具，只要张妈安排妥当了，就不用他再费心了。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刚才碰过他指尖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点凉意。
“小姐，别多想。”张妈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温柔的安慰，“先生他就是这个性子，看着冷，心里其实是惦记着你的。昨天晚上他还特意交代我，说你刚过来，要给你准备点清淡的早餐，牛奶一定要温到刚好的温度呢。”
林晓妍抬起头，看到张妈手里拿着一个洗好的苹果，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阳光落在张妈花白的头发上，泛着温暖的银光。
“真的吗？”她小声问，眼睛里带着点不确定。
“当然是真的。”张妈把苹果递给她，“先生从来不会对不相干的人费心的。他能特意交代这些，就是把你放在心上了。”
林晓妍接过苹果，苹果的表皮光滑冰凉，还带着水珠。她用手指蹭了蹭苹果上的水珠，心里那点不舒服好像被这冰凉的触感冲淡了些。
是啊，他至少还记得安排她去学校，还记得让张妈照顾她。这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了。她本来以为，像他这样的大人，忙起来就会把她忘在角落里，就像以前那些来孤儿院参观，说要资助她，却再也没有音讯的人一样。
她咬了一口苹果，甜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像裹着一层棉花。
“张妈，我会乖乖听话的。”她抬起头，看着张妈，眼睛亮晶晶的，“我会好好学习，不会给苏先生添麻烦的。”
也许，只要她足够乖，足够懂事，他就会多看看她，就会像刚才弹钢琴时那样，对她露出一点点温柔。
林晓妍暗暗下定决心，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时，脚步都轻快了些。窗外的阳光正好，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一切都像这顿简单的早餐一样，带着点淡淡的暖意，和一点点让人期待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