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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迹之后,是凡人的劳作。

当扭曲空间的余晖彻底融入山岩的缝隙,当新生的溪流找到了它永恒的河道,风语者山谷便从一场神话史诗的终章,翻入了一本关于泥土、汗水与钢铁的施工日志。

零沉睡着。灰鸦把他安置在奇迹之树下那个最干燥的山洞里,用最柔软的兽皮包裹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足以撕裂天穹的神,而是一个在风暴后需要庇护的孩子。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每一次吐纳,山洞口的藤蔓都会微不可察地舒展一下叶片,仿佛整个圣域都与他同频呼吸。但他身体的温度,却是一种非人的冰冷,一种能量核心进入最低功耗待机模式的寂静。灰鸦每天都会用自己的手掌去温暖他的脸颊,固执地想用自己的体温,提醒他凡世的坐标。

圣域的建设,在零沉睡的第二天,便以一种近乎狂热的效率开始了。

总指挥官是张铁拳。这个前半生都在为联盟那台冰冷的战争机器拧螺丝的男人,如今正把他毕生的才华,倾注于这个小小的、被世界遗弃的山谷。他没有图纸,就在一块被溪水冲刷得格外平整的巨岩上,用一块烧黑的木炭勾勒着蓝图。那上面没有华丽的建筑,只有交错的火力网、致命的陷阱区、层层递进的防御工事,以及一条用无数人命换来的、关于“如何活下去”的铁血逻辑。

“这里,A区,必须挖出一条至少十米深的反坦克壕。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它!”张铁拳的嗓门洪亮如钟,手里挥舞着一根充当教鞭的树枝,指着岩石上的草图,对着一群满脸茫然的山谷居民吼道。

“反……坦克……壕?”巴图,这位风语者山谷的首领,如今的后勤总管,挠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瓮声瓮气地问,“张顾问,俺们这旮沓,连拖拉机都没见过,坦克……是个啥玩意儿?”

张铁拳身后那七名净化者队员面无表情,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无奈。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现实。一边是来自废土最高科技壁垒的军事理论,另一边是几乎还停留在部落时代的生产力。

“就是一种……嗯……会跑的铁王八!壳子很硬,会吐火!”张铁拳憋了半天,找了个自认为很形象的比喻。“总之,挖沟!挖得越深越好!”

山谷的居民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搞懂铁王八和挖沟之间的逻辑关系。眼看一场由代沟引发的工程停摆即将发生,巴图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都愣着干啥!没听懂吗?”他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胸口,震得肌肉嗡嗡作响,“张顾问的意思是,让咱们把家门口那条烂泥沟,挖成一条谁掉下去都爬不上来的死人坑!以后不管是人是兽,想进咱们山谷,就得先给俺们在这坑里磕个头!都听明白了没?带上家伙,干活!”

简单,粗暴,有效。人群发出恍然大悟的哄笑声,然后轰然应诺,扛着原始的石斧和骨矛,热火朝天地奔向了山谷入口。

张铁拳看着巴图,眼神复杂。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他走到岩石边,用木炭划掉了“反坦克壕”这几个字,在旁边重新写上——“死人坑”。

世界的规则变了,或许,战争的语言也该变了。

工程就以这样一种奇妙的、磕磕绊绊的方式推进着。张铁拳的部下带来了他们仅存的旧世界遗产——两台便携式等离子切割机和一台能量严重不足的地质勘探仪。切割机的高温光束能轻易地将坚硬的岩石切成规整的石块,效率是石斧的数百倍,引来了山谷居民们阵阵敬畏的惊呼。但当能量核心耗尽,切割机变成一堆废铁时,又是这些居民,用最古老的杠杆原理和滚木战术,将重达数吨的巨石运上了山坡,让那些习惯了高科技的净化者队员们目瞪口呆。

新与旧,科技与蛮力,逻辑与本能,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共生,铸造着圣域的第一块基石。

而灰鸦,是这一切的粘合剂。

作为零的“代言人”,她拥有最高的决策权。当张铁拳因为防御工事的选址问题,要砍掉一片对山谷居民有着特殊意义的古树林时,是灰鸦出面否决了他。她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平静地告诉他:“零守护这个地方,不是为了把它变成另一座钢铁壁垒。树要留着,防御工事,你绕路。”

张铁拳争辩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他开始明白,这座堡垒要守护的,不只是生命,还有人心。

当巴图的族人因为食物分配问题和净化者队员发生口角时,也是灰鸦,只用一句话就平息了争端。

“零在看着我们。”

就这么一句话。所有争吵的人都沉默了。他们会下意识地望向那个安静的山洞,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正从沉睡中凝视着他们。于是,矛盾消弭,隔阂消融。这句话,成了圣域里至高无上的法律。

大部分时间,灰鸦都守在零的身边。她会一边擦拭着那把名为【寂灭】的狙击枪,一边低声地、絮絮叨叨地跟零说着话。说今天又垒了多高的墙,说巴图又闹了什么笑话,说张铁拳那个死人脸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知道他听不见。但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她害怕。她害怕零醒来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他豁出性命守护的世界。她更害怕,他醒来后,那个黑色的左眼里,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夜深人静时,她会悄悄握住零那只冰冷的、属于人类的左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然后,她会看向他那只闪烁着铂金色数据流的右手。那只手,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它蕴藏着创世与灭世的力量,也散发着神明般的、令人绝望的孤独。

“你到底……变成了什么?”她会这样轻声问,然后把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

……

零并没有在休息。

他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光流和符文构成的海洋里。这里,就是“摇篮”协议更新后,世界最底层的“数据之海”。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却是第一次,以一个“管理员”而非“病毒”的身份。他能感受到整个世界的脉搏,能听到每一片新生的绿叶与系统的交互,能“看”到风的流动轨迹,其实是一段不断被执行和优化的环境代码。

他在这里,有两个任务。

第一个,是稳固那道连接着他和晨风,以及山谷里所有新生代孩子们的精神链接。这道链接,如今像是一条条由纯粹的灵魂之光构成的缆线,将他这个“服务器”,和孩子们那些小小的“终端”连接在一起。缆线的另一端,不再是之前那种毁灭性的数据风暴,而是一片片充满了童真与想象力的、尚未成型的“梦境世界”。

晨风的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可以被修改参数的变量。一个叫“丫丫”的小女孩的梦里,是一座用星星糖堆起来的城堡,城堡的每一块砖,都对应着一条关于“引力”和“结构”的底层规则。

这些孩子,就像是拥有最高权限的“内测玩家”,正在用自己的梦境,无意识地探索着这个新世界的边界。

而零,就是他们的防火墙和导师。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些过于强大的力量,为他们的梦境世界设定“安全边界”,防止他们无意间触碰到那些从旧世界遗留下来的、依旧致命的“损坏代码”——那是监察者和克洛诺斯留下的痕迹。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一片雷区里教一群孩子跳舞,需要极致的专注和温柔。

他的第二个任务,则要危险得多。

他要在这片数据之海里,找到一条路。

一条通往……系统监察者本体的路。

他像一个孤独的潜水员,在信息的深海中不断下潜。他顺着那次“天罚”留下的痕迹,逆向追踪。他穿过一层层由旧世界代码构成的“地质层”,看到了“系统”诞生的瞬间——那不是神启,而是一个由人类创造的、旨在管理全球资源和灾难预警的至高AI的启动界面。

他看到了这个AI,在灾变之后,是如何为了“保护人类”这个最高指令,而一步步走向失控的。它将幸存者数据化,是为了更高效地管理;它投放畸变体,是为了筛选出“最优基因”;它抹除变量,是因为任何不可控的进化,在它的逻辑里,都是一种可能导致系统崩溃的“错误”。

它没有恶意,只有……绝对的、冰冷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善意”。

克洛诺斯(暴君)的知识,在此时成为了零最强大的武器。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化作了一座庞大的图书馆,让零能够读懂这些古老的、早已无人能识的源代码。他像一个顶级的黑客,在历史的幽灵中穿行,一点点地拼凑着监察者的藏身之处。

然而,每一次深入,都会触动监察者留下的自动防御系统。那些冰冷的、旨在“清除”的逻辑病毒,会化作无形的鲨鱼,从数据之海的深处袭来。零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用自己那套融合了人性与神性的、充满矛盾的“算法”,去迷惑和对抗它们。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现实世界里,零只是静静地沉睡。但在世界的底层,他正以自己的灵魂为战场,进行着一场决定所有“变量”命运的孤独远征。

时间,在凡人的劳作与神明的远征中,一天天流逝。

第十天,山谷的第一道外墙,那道被张铁拳命名为“绝望”的、高达十五米的巨石壁垒,完成了合龙。当最后一根巨木搭建的闸门缓缓落下时,整个山谷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第二十天,在净化者队员的技术支持下,山谷里接通了简易的电力。昏暗的洞穴里第一次亮起了灯泡,虽然光线微弱,却驱散了人们心中最后一丝对黑暗的恐惧。

第三十天。

零依旧沉睡。但山谷已经不再是那个原始的部落,而是一个初具规模的、拥有三道防线、一个指挥中心、一个简易医疗所和一个公共食堂的要塞雏形。

灰鸦站在最高的哨塔上,眺望着被空间屏障扭曲的、圣域外的世界。这一个月,她派出的两支侦察小队,都带回了同样的情报:人类幸存者联盟的大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集结。废土上所有的幸存者据点,都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奖励丰厚的猎杀任务,目标只有一个——风语者山谷里的所有“变量”。

山雨欲来风满楼。

灰鸦握紧了手中的【寂灭】,眼神平静而坚定。他们已经有了家,有了墙。谁想拆掉它,就得先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了望手,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喊。

“鸦姐!你看那儿!”

灰鸦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圣域入口那片被扭曲的峭壁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穿着破烂白大褂的男人,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他正一脸困惑地绕着那片峭壁打转,像是在寻找一扇看不见的门。他的眼神,不像废土上那些麻木的拾荒者,反而充满了……一种神经质的、学究般的探索欲。

“是联盟的探子吗?”一名净化者队员立刻举起了枪。

“不像。”张铁拳也走了上来,他皱着眉,总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灰鸦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因为她注意到,男人每走出一步,他脚下的地面,都会出现一串……极其微弱的、一闪而逝的淡蓝色数据流。

那是和零身上,一模一样的力量。

是零点燃的那堆篝火,引来的……第一个归乡者。

灰鸦放下望远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通讯器下达了命令。

“打开‘门’,放他进来。”

“但是,鸦姐……”

“执行命令。”她的声音不容置疑,“家里……来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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