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熄了,灶台还留着余温。
陈砚舟把炒勺插进料理台的缝隙里,像是给它找个安身之处。手腕上的银汤勺贴着皮肤,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刚弯腰准备清理锅底,门铃地响了。
五个穿西装的人鱼贯而入,皮鞋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中间那个手里拎着个黑色文件袋,封口打着火漆印,一看就不是来吃饭的。
陈老板。那人把袋子往柜台上一放,我们是余氏娱乐法务部的。今天代表艺人余昭昭小姐,正式向您提出独家供餐协议的签署请求。
陈砚舟没动,只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料理台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那声音不大,但整个店里的空气好像跟着震动了一下。
她知道你们来吗?他问。
对方咧嘴一笑:合约就是最好的承诺,陈主厨。您说是不是?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伸手地撕开文件袋,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头也不抬地念起来:第一条,终生独家供应;第二条,不得为其他艺人提供定制菜品;第三条......哦,连我做梦梦见什么菜,都得报备备案?
他轻笑一声,把合同往空中一扬,抄起炒勺,一脚踢开灶眼。
火地燃起,蓝得刺眼。
他单手一抖,整份合同像雪花一样撒进铁锅。油温早就烧得滚烫,纸页一碰锅底就炸开,焦边卷曲,墨迹扭曲变形。他顺手抓起八角、桂皮、陈皮粉,一股脑儿倒进去,猛火翻炒。
香气猛地炸开——不是普通的香,是那种直冲脑门的霸道辛烈,混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像是谁在深夜里偷偷哭过。
法务团第一个捂鼻子的是左边穿蓝领带的,他刚想说话,鼻血落在白衬衫上。第二个是戴眼镜的,他低头看文件,结果血顺着鼻尖滴在条款第七条违约金按日息千分之五计算那一行。
第三个直接蹲下了,手帕捂脸,嘴里嘟囔:这......这不是香料......这是生化武器吧!
文件散了一地,有人想去捡,可刚弯腰,又是一股热浪扑面,呛得眼泪直流。
陈砚舟还在翻炒,锅铲刮着锅底作响,像在削铁。他一边翻一边说:你们签过的合同,估计也没闻过自己写的字有多臭。现在好了,加点料,能当菜谱用了。
地上那份《独家供餐协议》已经被炒成了黑褐色碎片,夹杂着香料颗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有个法务试图抢救证据,刚捡起半页纸,鼻子又地涌出血来,手一松,纸片飘回锅边。
我们只认公章!剩下那个站得最久的咬牙坚持,哪怕你把合同烧成灰,只要没签字,流程就不算终止!
陈砚舟终于停下手,锅铲往锅沿一磕,发出清脆一响。
他转身走向柜台,动作不紧不慢。那儿挂着一个旧香囊,米白色布面,针脚细密,是余昭昭上次离开时落下的。她说这是安眠用的,里面塞满了他给的陈皮干。
他站在香囊前,低声说了句:不是给你安神的吗......怎么自己发火了?
话音落下,香囊突然鼓胀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布面绷得发亮。
咔——
一声脆响,香囊炸开。
数百颗陈皮干从布袋里喷射而出,速度不快,却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一颗颗排列整齐,缓缓移动,最终拼出一个巨大的字,浮在门口上方,散发着淡淡的橘香。
法务团集体后退三步,撞翻了椅子。
这......这不可能!刚才还喊只认公章的人声音发抖,特效也得有钢丝啊!
我没有特效。陈砚舟靠在柜台边,语气平静,但她做的梦,我守着。你们拿资本当枪使,拿合约当刀砍,还想拿她的名字来压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喜欢一个人,是让她睡安稳觉,不是逼她睁着眼睛演戏。
没人再说话。
他们弯腰捡文件的动作僵住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最后,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转身往外走。临出门时,一人不小心碰倒了录音笔,掉在地上自动播放。
里面传出余昭昭的声音,带着哭腔:谁让他们去的?我说过不准逼他!谁敢动心味餐馆,我就跟谁解约!
录音戛然而止。
店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走到门口,看着那群人钻进商务车,车灯闪了几下,开走了。巷口积水映着路灯,晃着碎光。
他回头,香囊的布片还挂在钩子上,空荡荡的。陈皮干组成的字已经散开,慢慢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小雨。
他弯腰捡起几颗完好的,放进围裙口袋,然后关上门,锁好。
转身时,瞥见监控画面一闪——储物架角落,那个曾挂香囊的位置,还有点点橘色微光在跳动。
他没多看,径直走向后厨。
灶台冷了,但他重新点火。小火,煨着一锅粥。是昨晚剩下的月下安神粥,温着就好。
刚盖上锅盖,门外传来轻微的机械声。
他掀开窗帘一角。
巷口,那辆熟悉的房车静静停着,车顶缓缓升起一张A4纸,用胶带粘着,上面是手写字,笔画歪歪扭扭:
我错了,别赶我走。
陈砚舟站着没动。
良久,他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粥,揭开盖子吹了两下,确认温度正好,才拎出门去。
石阶上湿漉漉的,他把粥放在最上面一级,离车门不远不近。
回身时,低声说了句: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味道,是愿意尝她的苦。
他走进店里,顺手关灯。
厨房陷入黑暗,只有灶心底下还有一点暗红,微微跳动,像没熄灭的心跳。
他站在原地,左手搭在炒勺柄上,右手慢慢抚过腕间的银汤勺。
外面,房车的灯忽然亮了,窗帘动了一下。
陈砚舟没回头。
他的手指收紧,勺柄发出极轻的声。
灶底那点红光,忽地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