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挂钟“滴答”走着，刚过十一点，门口就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林高新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膝盖上的遥控器——电视里还放着晚间新闻，但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里的脸。
门“咔嗒”一声开了，先探进来的是林一明的脑袋，他笑着喊了声“爸，我们回来了”，随后侧身让出位置。当罗依从门后走出来时，林高新感觉呼吸都顿了半拍。
客厅的顶灯亮得晃眼，把罗依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及腰的黑发，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跟十七年前高峰林场里那个梳着马尾辫的江如月，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高新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喉咙发紧，原本到了嘴边的“回来了”卡在喉咙里，只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朝罗依点了点头。
“叔叔，您好。”罗依先开了口，声音清脆得像刚剥壳的脆枣，带着点湖南口音的软调。林高新这才松了口气——江如月的声音是偏细的，说话慢，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跟眼前这声完全不一样。
林一明把行李箱往门边一放，拍了拍罗依的肩膀：“终于到家了，累坏了吧？”转头又对林高新说，“爸，你怎么还没睡呢？”
“没，等着你们。”林高新站起身，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罗依身上飘，“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们煮点面条？或者下点饺子？”
“不用不用，”林一明赶紧摆手，拉着罗依往客厅走，“我们在车上吃了点零食，等会儿出去找家夜宵摊，吃点油茶或炒粉就行——罗依说想尝尝咱们观山的油茶。”
罗依跟着点头，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薄膜袋子递过来：“叔叔，这是我从长沙带的特产，给您和阿姨尝尝。”她递东西的时候，手腕上露出一串红绳，林高新的目光顿了顿——江如月当年也戴过类似的红绳，不过是她自己编的，上面串着颗小木头珠子，而罗依这串是买的，上面坠着个小银锁。
“哎，太客气了，还带东西。”林高新接过袋子，手指碰到罗依的指尖，凉丝丝的，他赶紧缩回手，转身往厨房走，“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林高新端着两杯茶过来后，罗依在沙发上坐定，她站起来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叔叔”。林高新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手指在茶杯沿上摩挲着，想找些话聊，又怕问得太急，只能先从最普通的问起：“小罗啊，老家是湖南哪里的？”
“常德的，叔叔。”罗依捧着茶杯，小口抿了一口，“就是那种小县城，离市区还有点远。”
“家里就你一个孩子？”林高新追问。
“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五岁，在长沙工作。”罗依笑了笑，眼尾的弧度又让林高新晃了神，“我爸妈都是农民，种点水稻和橘子树，平时也挺忙的。”
林高新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又往上提——江如月的爸妈是老师，罗依说的和江如月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没放下心，喉结动了动，又问：“那你是哪年出生的？”
罗依没多想，如实回答了。
林高新听了，又在心里算了算，才猛地松了口气——原来真的只是长得像，不是同一个人。
林一明把行李拿进房间，出来时正好听见林高新问罗依在酒店做什么工作。罗依说在前台，有时候也帮忙整理客房。林高新点点头，又聊了几句常德的天气，气氛慢慢放松下来。
“爸，我们出去吃夜宵了，你先休息吧。”林一明看了看手机，拉起罗依的手。
“好的，回来早点，坐车也挺辛苦的。”林高新叮嘱道，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要是当年没跟江如月断了联系，现在会是什么样？
门关上后，客厅里又安静下来。林高新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那袋糖油粑粑，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电视柜旁边，翻出一个旧cd机，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张泛黄的cd——是李宗盛的专辑《不舍》。
他把cd放进机器里，按下播放键。熟悉的旋律很快在客厅里散开，李宗盛沙哑的声音唱着：“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心窍》。
十七年前，在高峰林场，他在江如月的宿舍里占有了她，他以为他和江如月有未来，可江如月辞职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十七年来都是杳无音信。
林高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歌声在耳边绕着。他想起江如月的笑，想起她的插花，想起她坐他的车回观山市的情景，想起他停车为她去摘芦花。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有时候在街上看到跟江如月有点像的女人，都会忍不住追上去看一眼，结果每次都是失望。
现在好了，终于看到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不是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像是找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有了线索，结果发现只是个相似的替代品。
cd机循环播放着《鬼迷心窍》，“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李宗盛的声音里满是遗憾，林高新听得眼睛都有点红了。他掏出烟，点了一根，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却没掉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刚才太紧张，现在一放松，又听着熟悉的旋律，困意就涌了上来。
林一明和罗依吃完夜宵回到家，看到林高新靠在沙发上，头歪在一边，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电视早就关了，只有cd机还在小声唱着：“虽然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爸。”林一明小声叫了声林高新，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cd机关掉。
罗依拉住他，摇摇头，小声说：“让它放着吧，叔叔好像很喜欢这首歌。”她看着林高新的侧脸，又看了看cd机上的歌名，小声问，“《鬼迷心窍》？李宗盛的歌？”
“嗯，我爸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听李宗盛。”林一明笑了笑，帮林高新盖了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我们轻点儿回房间，别吵到他。”
罗依点点头，跟着林一明往房间走。上洗手间时，经过客厅，她又看了一眼睡着的林高新，还有那台还在播放的cd机。歌声轻轻的，在安静的夜里飘着，像是在诉说一个埋在岁月里的故事。
那首《鬼迷心窍》还在唱着，“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夜色渐深，客厅里的cd机还在循环播放着，歌声绕着天花板，又落回沙发上，盖在林高新的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带着回忆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