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尘土气混合着墙根渗出的霉味,成了林枫重返京城后呼吸到的第一种“安稳”。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调息,耳廓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胡同内外一切细微的声响——远处主街隐约的市井喧哗,近处野狗的呜咽,隔壁破落户醉醺醺的呓语,还有屋顶老鼠窸窣跑过的动静。
这里脏、乱、差,却是最好的掩护。影卫的触角再长,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渗透到这种连地痞流氓都懒得收保护费的角落。
但他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天亮后,他需要出去,需要信息,需要找到切入那片阴影的缝隙。
第一站,他选择了灰衣人提到的“听雨阁”。
他没有易容成商贩,那身“张记丝绸商”的行头在贫民窟太过扎眼。他从破屋角落翻出些不知前主人留下的、满是污渍和破洞的旧棉袄,又抓了几把尘土混合着灶灰,仔细抹在脸上、脖颈、手臂所有可能裸露的皮肤上,再将头发弄得如同鸟窝般杂乱。最后,他找来一根歪扭的树枝当做拐棍,微微驼起背,眼神变得浑浊而麻木。
片刻功夫,一个饱经风霜、穷困潦倒的老乞丐,便取代了之前那个精悍的行商。
他拄着棍,步履蹒跚地出了死胡同,混入京城清晨开始涌动的人流。乞丐的身份是最好的伪装,无人会多看一眼,也方便他在任何角落停留、观察。
听雨阁位于城南相对繁华的地段,是一座三层木楼,飞檐翘角,装修雅致,临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环境清幽。此刻虽是大清早,已有衣着体面的茶客陆陆续续进去,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小帽、眼神灵活的伙计。
林枫没有靠近,他在河对岸找了一处背风的墙角,蜷缩着坐下,将一只破碗放在身前,目光“呆滞”地望着河水,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河对岸的那座茶楼。
他观察着进出的人。多是些文人墨客、小有资产的商贾,也有几个看似衙门小吏模样的人。伙计迎来送往,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个上午过去,并无特别发现。林枫也不急,乞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偶尔变换一下姿势,或者低声“哀求”几声,完全融入了角色。
午后,阳光微醺。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缓缓驶到听雨阁后门。马车样式普通,拉车的马也并非骏马,但车辕上坐着的车夫,却是个精悍的汉子,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
林枫浑浊的眼神微微一凝。
马车停稳,车夫跳下车,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这才轻轻敲了敲车厢。帘子掀开一角,一个穿着深蓝色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小帽、作富商打扮的中年人走了下来。他面容普通,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看起来与寻常商人无异。
但林枫注意到,他下车时,右手下意识地在腰间按了一下,那个位置,通常是用以固定隐藏的短兵或暗器。而且,他脚步落地极轻,几乎听不到声音,显然身负不俗的轻功。
车夫没有跟随,重新坐回车上,如同雕塑般守着后门。
那微胖商人则径直从后门进了听雨阁。
约莫半个时辰后,商人又从后门出来,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登上马车。车夫一扬鞭子,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
整个过程很快,也很寻常,若非林枫刻意观察,几乎不会注意到这短暂的停留。
是普通的商人会友?还是……
林枫默默记下了那辆马车的特征,以及商人、车夫的大致样貌。
他没有立刻离开,继续在原地“乞讨”,直到日头偏西,听雨阁华灯初上,客流渐多,也再未见其他可疑人物或车辆。
第一天的窥探,收获有限,但至少确认了听雨阁后门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客人往来,那个微胖商人和他的车夫,绝非普通角色。
夜幕降临,林枫拖着“疲惫”的身躯,拄着棍子,慢慢往回走。他没有直接回城墙根的破屋,而是绕了一段路,走向城西。
归云庄。
陈七拼死查到的线索,那队持有御厨匕首的“北地行商”曾落脚的地方。
归云庄占地颇广,高墙深院,气派不凡。远远望去,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庄内隐约有灯火透出,却听不到什么人声,静得有些反常。
林枫不敢靠近正门,只在远处一条僻静的小巷口徘徊,目光扫过高耸的围墙和墙头隐约可见的巡夜家丁的身影。
防卫森严。
他仔细观察着围墙的走向、可能的薄弱点,以及周围的地形。正盘算间,忽然,归云庄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辆运送夜香的骡车,慢悠悠地从侧门驶出,赶车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两个守门的家丁捂着鼻子,不耐烦地挥着手:“快走快走!臭死了!”
骡车沿着小巷,朝着城外的方向缓缓行去。
林枫心中一动。
他低着头,拄着棍,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骡车后面。夜香车气味熏天,路人无不掩鼻避让,反而给了他绝佳的掩护。
跟了一段,离开归云庄范围,进入一片相对荒凉的城郊结合地带。那赶车的老头似乎浑然不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林枫加快几步,靠近骡车,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老哥,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老头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个老乞丐,皱皱眉,挥挥手:“去去去,没有没有!老子自己都吃不饱!”
“老哥,我帮你推一段车,换口剩饭行不?”林枫继续哀求,同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骡车。车上除了几个污秽的木桶,角落里还扔着一件沾满污渍的、归云庄下人穿的豪衣。
老头似乎被缠得烦了,又见林枫确实老迈(伪装),嘟囔道:“推什么推,这骡子拉得动!喏,半个窝头,拿了快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明显是吃剩的窝头,丢了过来。
林枫“感激涕零”地接过窝头,连连道谢,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装作体力不支,靠在车辕边,一边啃着窝头,一边似随意地问道:“老哥是在归云庄做活?那庄子里可真气派,就是规矩大吧?”
老头见他拿了吃的还不走,有些不耐,但或许是夜深人寂,也想找个人说话,便道:“气派有啥用?规矩是大,里面的人……哼,一个个鼻子朝天。”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特别是最近,不知道搞什么鬼,后园那片都不让咱们这些杂役靠近了,巡夜的人也多了好几班……”
后园封锁?加强巡逻?
林枫心中记下,面上却只是附和:“大户人家,事儿就是多……老哥辛苦了。”
又套了几句话,见老头警惕起来,林枫便不再多问,道了谢,揣着那半个窝头,转身蹒跚着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破屋,林枫靠在土墙上,慢慢咀嚼着那半个冰冷的、拉嗓子的窝头。
听雨阁的神秘商人,归云庄的异常戒备。
两条线索,都指向了更深沉的黑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只有愈发锐利的光芒。
这龙潭虎穴,他算是初步摸到边了。接下来,需要找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他更深入这片阴影的契机。
或许,该从那个运送夜香的老头,或者……听雨阁后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