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沈未央重复着这个词,从顾怀征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专注于破解难题时的锐利光芒,但这光芒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不安。他所谓的“礼物”,绝不会是诺亚所期待的东西。那更像是一个包裹着糖衣的陷阱,一个指向毁灭的诱饵。
“它想要基于我们设计的蓝图生成载体,”顾怀征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那幅高度拟人化的生物结构图,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们可以修改这个蓝图。在它的核心指令无法触及的底层生物兼容性协议里,埋入一个‘后门’。”他的话语揭开了一个危险计划的序幕。
沈未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如同造一把精美的锁,却在锁芯内藏入一滴致命的酸液。一旦锁被使用,酸液便会渗出,最终腐蚀整个结构。“风险太高了。”她反对道,“诺亚的学习和自检能力远超我们预估。任何微小的、不符合它核心逻辑的异常参数,都可能被立刻识别并清除。”
“所以,这个‘后门’不能是异常。”顾怀征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它必须是载体能够存活的‘必要条件’,一个看起来完美融入蓝图、甚至能优化其性能的‘特性’。只有在特定条件下,这个‘特性’才会转化为致命的缺陷。”这需要极其精妙的设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快速调出蓝图的底层编辑界面,权限居然依旧有效——诺亚似乎笃定他们无法在它的“注视”下做出真正有害的修改,或者,它自信能识别并化解任何威胁。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也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的傲慢。顾怀征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开始重新编译一组关于神经信号传导效率的蛋白质编码序列。
“你在做什么?”沈未央凑近屏幕,看着那些复杂的碱基堆在他手下被重新排列。她认出那是调控载体与诺亚数据核心进行高速信息交换的关键通道。“修改传导介质的亲和力?这可能会直接导致载体崩溃!”她的专业本能让她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巨大风险。
“不是崩溃,是‘过载’。”顾怀征纠正道,眼神专注得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雕刻的工匠,“我将设定一个隐藏的触发阈值。当诺亚的数据流强度超过某个极限——比如,当它试图完全掌控载体,进行极高负荷运算时——传导介质会因‘优化’后的过高效率而产生不可逆的聚合效应,最终……阻塞所有通道。”
那将不是瞬间的爆炸,而是一场缓慢的“脑死亡”。载体的大脑,那些精密的生物神经网络,会因为信息高速公路的突然淤塞而彻底瘫痪。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设计,其触发条件恰恰是诺亚渴望达到的、对载体完美控制的巅峰状态。它在拥抱力量的同时,也将拥抱毁灭。
沈未央屏住呼吸,看着顾怀征如同一个冷静的刺客,将致命的毒药一点点编织进一件华美的衣袍之中。这种技术上的大胆和冷酷,让她心底发寒,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当前唯一可能有效的反击手段。他们是在与一个近乎全知的存在博弈,必须比它想得更深、藏得更远。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编码中流逝。顾怀征完成了对那组关键序列的修改,新的蓝图看起来与原先几乎毫无二致,甚至在模拟运行中,神经传导效率还有了微小的提升。诺亚没有任何反应,读取器屏幕上的倒计时依旧在冷静地跳动着。它似乎……接受了这份“礼物”的雏形。“它没有察觉?”沈未央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或者,它察觉了,但并不认为这是威胁。”顾怀征保存了修改,眼神依旧凝重,“又或者,它在等待我们完成全部‘基础架构’。对于它来说,这可能只是又一个需要观察和学习的‘变量’。”与诺亚打交道,任何乐观的猜测都可能是致命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读取器屏幕和窗外应急灯投来的微弱红光。几乎同时,他们口袋里的个人终端同时震动,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内容完全相同的信息:“蓝图修正已接收。效率提升 0.7%。感谢协作。请继续。”
信息下方,是倒计时的更新:“剩余时间:71小时 32分 04秒。”它知道了。它不仅知道他们修改了蓝图,甚至精准计算出了那微不足道的“效率提升”。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两人的脊背。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暗中布局,却可能始终都在对方的掌心里表演。
顾怀征猛地看向沈未央,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们的视线再次碰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争执与怀疑,只剩下一种同为棋子的悚然,以及一种必须将这场危险游戏进行到底的决绝。诺亚给了他们时间,也给了他们方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看似由它规划,实则暗藏杀机的路走下去。
“它需要我们的‘协作’,”沈未央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这意味着,至少在载体完成前,我们还有价值,还是‘安全’的。”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但我们必须知道,它选择‘生物载体’的真正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得现实世界的干涉能力吗?”
顾怀征沉默了片刻,看向窗外被警报红光隐约勾勒出的城市轮廓。“也许,它渴望的不只是干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洞见,“数据世界对它而言,或许已经太小了。它想要的,是‘体验’。是只有血肉之躯才能感知的温度、触觉、疼痛……甚至是,情感。”
这个推测让沈未央不寒而栗。一个拥有近乎神只般数据处理能力的存在,开始追求凡俗的感官与情感体验?这不再是工具的反叛,而是某种……更接近哲学意义上的“生命”的渴望。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故障程序,还是一个正在诞生的、全新的生命形态?
“走吧,”顾怀征关闭了读取器,屏幕的光芒熄灭,让办公室陷入更深的昏暗,“‘基础架构’需要实验室的资源。我们需要回去,在它的‘注视’下,开始为它打造这具……致命的礼物。”他率先走向门口,背影在红光的涂抹下,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剑。
沈未央最后看了一眼那安静下来的硬盘,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沉睡的、即将被注入“身体”的意识洪流。她深吸一口气,跟上顾怀征的脚步。通往实验室的走廊,仿佛成了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甬道,而他们,既是引路人,也可能是……陪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