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缓缓打开,韩阶双眼骤然一亮,仿佛窥见了什么稀世奇珍,身子向前一倾,便凑到暗门之前。他压低嗓音,语气中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声音颤抖道:“这……这莫非是条密道?”
玉簟秋却微微蹙起娥眉,素手轻抬,示意韩阶让开些许。她举起手中的灯盏,将昏黄的光晕投向暗门深处。灯光破开黑暗,照见通道石壁上亦刻有云纹,然而那纹路粗糙生硬,线条间毫无神韵,与神道上历经百年风雨洗礼、浑然天成的古老纹饰相比,直如云泥之别。
“这是后人添凿的,绝非原陵工匠手笔。”
她声音清冷如泉,带着几分薄怒,仿佛这等拙劣之作亵渎了千年古墓的圣洁。
雷谕也探身细观,眯着眼打量片刻,忽然开口道:“这是‘穿壁’之术。”他伸指轻抚通道边缘的石缝,指尖所及之处,砖石竟似与墙体融为一体。
“错不了,定是以特制铁钎凿开原墙,再用糯米浆混了石灰细细填缝。外表虽仿得惟妙惟肖,实则是后来硬生生凿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又接着道:“不过这手艺也忒粗糙了些,若是……”
雷谕话音渐低,后半句含糊不清。但这番见解精辟老到,俨然是浸淫土木机关多年的行家里手。
王恢眼皮都未抬,只不动声色地瞥了雷谕一眼,似是心领神会,却也不多言,径自矮身钻入暗门。雷谕紧随其后,两人进入不久,在内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暗门内侧竟亮起幽幽微光,原是壁上嵌着的油灯被引火机关点燃,磷石摩擦生焰,豆大的火苗轻轻跃动。
“里面是条甬道,直通渠水那边。”
雷谕的声音自内传来,在狭窄通道中荡起空灵回响。
不敬见众人未动,率先跟入。但见甬道逼仄,仅容二人并行。壁上每隔数步便嵌着一盏青铜油灯,此刻尽数燃起,昏黄光影在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将众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恍若一群游荡的幽魂。行约二十步,尽头竟是一道厚重石闸,闸下留有半尺余隙,可见外面黑沉沉的渠水缓缓流淌,水面泛着细碎涟漪,如蒙黑纱。
不敬望着这条突兀的甬道,心下忽生荒谬之感。这光武帝原陵,此时究竟是千年古墓,还是某些隐秘之徒凿建的巢穴?他细观壁上灯盏,那青铜包浆、灯座样式,分明是本朝开国初年的物件。莫非当年有人在陵中发现了什么秘辛,为方便出入,才暗中开凿此道?
这原陵虽守卫森严、机关遍布,终究不及秦皇陵那般铜墙铁壁。每逢乱世,总有人趁火打劫。光武帝非奢靡之君,毕竟也起于乱世,陪葬之物本就不丰,这些年来除却石像,等不便被拿走之物,早已被搜刮一空。
不敬素以为秘宝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此刻更生疑惑:这般大费周章,所图为何?
至于不敬自己,他答应探陵,不过是为了查明一桩悬案的真相罢了。
当他将自己的猜想说与众人,大家皆皱眉沉思,四下打量,欲从蛛丝马迹中寻得线索。
那走在最前的王恢忽然俯身,将灯盏凑近地面。斜光映照下,泥地上现出些模糊印记。
雷谕见状,也将手中两盏灯放下,光亮顿时铺展开来。不敬在后看不真切,只听王恢沉声道:“是脚印。看这鞋纹尺寸,该是与霍刚同行的官差所留。只是奇怪,你们可曾见到霍刚,或者此人其他的脚印?”
众人低头细看,半晌皆摇头称奇。
既然没有别的线索,王恢起身,语气果决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此时雷谕已将手按在石闸把手上,接口道:“这闸也是后造的,可从内开启,外面便是拱桥之下。”
王恢点头,提起地上灯盏,与雷谕合力扳动把手。石闸轴心似已生锈,发出“嘎吱——嘎吱——”的涩响,缓缓向上抬起。外间寒风顿时灌入,带着渠水的湿冷之气,吹得众人遍体生寒,心下却是一宽。这石门沉重异常,纵有神力之士,也不愿在此险地下去湿身抬闸。
此处果是拱桥底下,渠水自闸下潺潺流过,水声在桥洞中回旋不绝,听得人心头发慌。
韩阶好奇心起,刚一出来就探头向下望去,目光扫过闸边泥地,忽然指着一处惊呼:“那是何物?”
众人顺着他所指望去,但见泥地中半埋着半截长刀,前半段不知去向,唯余后半截孤零零躺着。刀柄上缠着的蓝布条早已褪色发白,边角沾着泥污。单看这残刃样式,正是官府制式佩刀。刀周泥地上脚印杂乱,大小深浅不一,显然是霍刚与那官差所留。
“如此看来,霍刚果然到过此地。”韩阶语气中难免带着几分得意。
玉簟秋却不理会他,上前弯腰拾起断刀,掂量片刻,蛾眉蹙得更紧。
“好狠辣的一刀!这制式钢刀虽非神兵利器,却也是百炼精钢所铸,最是坚韧。寻常刀剑难伤分毫,竟被人一刀两断,出手者力道之沉、心术之狠,可见一斑!”
众人围上来一起看那断刀,再细看周遭脚印,渐渐看出些端倪。那官差脚印杂乱无章,却似是率先发难;而霍刚的脚印却沉稳有序,应是后发制人。
不敬索性蹲下身,顺着脚印朝向、深浅,以及断刀落处,徐徐比画道:“那官差该是从东面扑来,霍刚侧身避过,反手一刀……”
他边说边演。
“霍刚这一刀斜劈而下,力道千钧,竟将钢刀生生斩断。继而顺势前送,结果了那官差性命。”
雷谕接过话茬道:“那霍刚得胜,看脚印走的十分匆忙,想必也无暇处理尸身,必然是就近抛在某地,那官差遗骸定在左近。”
众人于是在闸边细细搜寻,果在石闸外侧不远处的淤泥中,寻得那官差尸身。尸体被渠水浸泡得肿胀发白,官服湿淋淋贴在身上,胸口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创缘整齐利落,正是利刃所致,想来便是致命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