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瑛眸中精光一闪,向韩华递去个眼色。那眼色极快,韩华久在姐姐身侧,又如何不懂?当即缓缓站起身,走到韩霸身边,声音柔得像江南春日的柳丝,轻声细语地宽慰着:“爹爹莫急,有姐姐和我们在,天大的事也能慢慢厘清。”
安抚罢父亲,韩华才转过身,对着不敬敛衽一礼,语气虽柔,却带着几分漕帮儿女的爽利,说道:“大师佛法高深,又肯为我韩家之事费心,妾身感激不尽。”
不敬双手合十,脸上不见半分傲色,只是淡淡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能为施主解惑,不过是尽一份薄力罢了。只是方才听韩老施主讲述往事,虽细节详尽,如在眼前,却总觉有几分滞涩之处,仿佛一幅工笔画少了几笔关键勾勒。若施主不弃,还望将其中隐情说与小僧听听,也好解此疑团。”
韩瑛闻言,纤手轻轻捂住嘴,指尖蔻丹艳红,与她素白的面颊相映,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像蚊蚋,旁人半句也听不清。而后,她放下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赞赏道:“你这小和尚,倒真是个心思剔透的。罢了罢了,果然是糊弄不过去。”
一旁的刘惑听到此处,脸上不由得露出 “果然如此” 的神色。他也是老江湖,方才听韩霸讲后半段经历时,只觉那描述虽惊心动魄,让人如临其境,却总透着股不实之感。若细细琢磨,便会发现其中关节处颇多断裂,像是说书人漏了关键回目,许多该有的衔接都没了踪影。只是他深知不敬的本事,在这等涉及江湖隐秘之事上,和尚的身份有时比他这江湖客更管用,便按捺住性子,只作壁上观,不插一语。
不敬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微微颔首道:“韩施主谬赞了。还请施主明言,解此疑惑。”
韩瑛目光转向父亲韩霸,见他在韩华的安抚下,胸口起伏已平缓了许多,原本紧绷的眉头也松了些,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其实爹爹自己心里也清楚,前些天那事是有问题的,只不过他老人家下意识里不愿承认罢了。方才爹爹说的,从离家出发,到寻那山坳的前因后果,倒还没什么偏差,真正有问题的,是他进了那山坳之后的事。”
她说着,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酒杯,趁着韩霸不注意,仰头便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似乎让他舒坦了不少,这才接着道:“当日爹爹一走,妾身心里便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块石头压着。后来妾身派人在洛阳里打听近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霍刚是什么水平,我们漕帮难道还不清楚?他在海沙帮虽有些名头,可论起威望、手段,还差着一大截呢。他想登高一呼,学那长江十二连环坞,搞个联盟出来,也得有人肯听他的才行啊!若他真有这本事,海沙帮早就压过我们漕帮,在江湖上横着走了,哪里还会屈居人下?”
她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更何况,江湖上的传言,总得有个源头吧?那宝藏的消息若是霍刚传出来的,以他那点城府,早该露了马脚,我们漕帮的人就算再笨,也能查到他身上。可奇就奇在,那消息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无头无尾,怎么查都查不到根源,这哪里是霍刚,或是他那海沙帮能办到的事?他们还没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
刘惑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急切道:“韩娘子的意思是,这霍刚,其实是幕后之人推出来的靶子?用他来掩人耳目?”
“不错!”
韩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斩钉截铁地说道:“妾身当时一想到这层,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爹爹那边恐怕要出事!我当下便召集漕帮里的精锐人手,带上干粮马匹,连夜出发去追爹爹。好在爹爹一行人走得不算远,虽然后来我们也遇上了那场遮天蔽日的大雾,可妾身总有些辨别路径的法子。”
“总而言之,我们总算追上了爹爹一行人。只是他们当时的模样,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一个个都倒在那山坳里,身上衣服虽有些凌乱,却不见半点血迹,可脸上的表情却痛苦得很,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楚,连哼声都透着虚弱,似乎受了重伤。”
刘惑忙追问道:“韩娘子说‘似乎’受了伤?这里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韩瑛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困惑道:“就是似乎。我事后立刻请了漕帮里最好的医生来给他们看诊。那些人醒过来后,都说自己身上某处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打了重伤,可医生在他们说的伤处仔细检查,却连半点伤痕都找不到。可偏偏按照他们说的伤处,配了对症的汤药,喝下去之后,那疼痛又真的能缓解,甚至慢慢好了。爹爹也是一样,医生诊脉之后,说他少阳经受损,像是被人用外力所伤,可我亲自给爹爹检查,却没在他体内察觉到半点他人的内力残留,要知道,若是被武林中人所伤,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内力痕迹,可爹爹身上偏偏没有。”
她顿了顿,语气十分怪异道:“我还带着人把那山坳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草窠里、石头缝都没放过,可除了爹爹一行人,那山坳附近,最近根本没有任何人停留过的痕迹!”
这话刚落,一旁的韩阶终是忍不住了,“腾” 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那岂不是和我的遭遇一模一样?只不过我运气好,身边有不敬大师在,才没酿成大祸!”
韩瑛闻言,立刻转头看向韩阶,眸中满是关切,语气也急切了几分。
“你们也去了那山坳?” 待看到韩阶活蹦乱跳、毫无异样的模样,关切又变成了几分嗔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眼神虽不算凶,却带着长姐的威严,韩阶被她一瞪,顿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脖子一缩,又乖乖坐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韩瑛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韩玉,沉声道:“老三,你来说,你们在那山坳里,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韩玉不敢怠慢,当即把他和韩阶、不敬三人在山坳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桩桩件件,都说得详细。
韩瑛听完,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桌案,语气里带着几分恍然,又有几分懊恼道:“西方魔教?是了,定然是他们!妾身早该想到的,能有这等无影无形、伤人于不觉的手段,除了《六欲心经》,江湖上再无第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