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恐惧中,你是我捕捉的微光。」
4月7日,周五,晴。
这座城市挣脱了春寒的薄弱纠缠,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片明媚而温暖的金色里。
风柔韧,带着新翻的泥土与初绽几片叶子混合而成的香气,拂过脸颊。春天令人心生欢喜的痒,轻挠着城市的光景。
目的地是上一次那个湖光山色的幽静山谷。
故地重游,每个人的心境,都已是另一番光景。
大家兴致都很高。
陆离和江焰两个大E人,一个扛着一台单反抓取着可以记录入画的风景,一个则操控着无人机,以上帝视角,追逐着他们的车队,在对讲机里咋咋呼呼地进行着“现场直播”,给这趟奔赴山野的旅程平添了几分闹腾的欢乐。
这一次,林满破天荒地,准备了一套专业的便携式写生画具。
她在湖边一个寂静且能将整片潋滟春色尽收眼底的平台,支起画架,铺开画纸,戴上耳机,沉浸在线条与色彩的世界里。
阳光洒在她身上,身上那件浅咖色的防风外套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微风拂过,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那专注而宁静的侧影,美得像一幅独立于喧嚣之外、拒绝任何人打扰的油画。
这幅光景,对于扛着单反的陆离而言,就是高阶级的氛围感光影美学。悄无声息地调整焦距,切换角度,从特写到远景都定格下来。
快门声被他调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画中的人。
拍完之后,心满意足地翻看着屏幕里的杰作,屁颠颠地跑到营地另一头。
营地里,温执杭动作娴熟地固定着地钉,周靳言负责撑起主杆,而顾沉,则沉默地、一丝不苟地拉扯着每一根防风绳,将它们牢牢地固定在最佳的角度。沈苏苏在旁边帮衬着,同时命令江焰收拾零碎的物品。
陆离溜到顾沉身边。
“咳,看,怎么样,构图不错吧?”他把相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屏幕上,正是林满安静作画的侧影,光影柔和,意境绝美。
顾沉的视线在触及屏幕,倏然一凝。喉结微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下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发我。”
陆离立刻换上一副奸商嘴脸,收回相机,伸出一个手指头,得意地晃了晃:“独家绝版,看在我们兄弟多年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1个w,三张精选,不议价。”
顾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直直射向陆离:“再说一遍?”
话音刚落,江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搂住陆离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乱地加码:“老陆你太心软了!这艺术品,怎么也得一张一个w!”
顾沉面无表情地抄起身边的营地锤,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掂了掂,眼神幽幽地扫过他俩。
“找死?”
“!”
“哥,错了!”
“开……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陆离立刻怂了,讪笑着举手投降。
顾沉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
那意思不言而喻。
“得得得,怕了你了。”陆离撇撇嘴,嘴里嘟囔着“小气鬼”,手上却很诚实地拿出单反,将刚刚拍下的所有照片,一张不落地,全部打包传给了顾沉。
顾沉这才收回那迫人的视线,垂眸点开手机,端详一会后,将手机息屏揣回兜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遥不可及的温暖瞬间,藏进心底。
搭好所有设备后,顾沉便和温执杭、周靳言负责起了最需要耐心的工作——烤肉。
几人分工合作,刷着酱料,翻动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顾沉那的眼眸被跳跃的火光映亮,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火光变幻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与烟火,落在湖边那个安静作画的纤细身影上。
江焰带着陆离两人一起,扛着他那台宝贝无人机在营地里到处乱窜,嘴里还不停地咋呼着:“都让开点啊!我要起飞了!”
沈苏苏眼看男士们的“基建工作”已初具规模,就溜达到湖边林满的身旁,扎进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闺中密语里。
时间,在这样一种奇异的、各自为政的宁静里,缓缓流淌。
直到一阵混合着炭火焦香与肉类油脂的霸道香气,蛮横地钻入鼻腔,才将她们从那个安宁的世界里强行拽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循着香味回到营地。
入夜,山谷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烤火炉被点燃,配合着旁边的烧烤架噼啪作响。火焰像一朵盛开在暮色里温暖的橙色花朵,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明暗暗。
烤肉的香气,混合着炭火的烟火味,在清冽的山谷中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欲大动。
大家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闲聊时,巨大的幕布被支在两棵树之间,高流明的投影仪,配上专业级的蓝牙音响,瞬间将这片原始的山谷,变成了一个露天的私人影院。
两部轻松的喜剧片下来,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了许久才散去。
夜深,几人酒足饭饱,带着几分惬意的慵懒围坐闲聊。
气氛正浓时,江焰却打开投屏用的电脑,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坏笑。
他清了清嗓子:“来来来,激动人心的环节,要开始了!”
说话间,几人看向幕布,眼看着点开了一个文件夹,大屏幕上闪过几张阴森的电影海报。
“江焰!”
林满的声音不大,却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她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些,声音里带着紧张与抗拒:
“能不能……不放恐怖片?”
她是真的怕。怕到骨子里的那种。
林满用一种近乎求饶的眼神望着沈苏苏,轻声说:“苏苏,别让他放。”
沈苏苏立刻领会,叉着腰走到江焰面前,摆出了“一夫当关”的架势:“江焰!我警告你,今天你要是敢放恐怖片,我明天就把你那无人机投湖里!”
江焰哪是听话的主儿,嬉皮笑脸地绕过沈苏苏,凑到林满身边耍赖:“别啊,林妹妹,就当可怜我,我就这么一个奇怪的爱好,就喜欢在这种荒山野岭里组队看恐怖片,多有氛围啊!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林满还想坚持,却瞥见沈苏苏的眼神里也写满了“其实我也想看”的动摇。
“……”
沈苏苏抱住她,“你怕的话,就坐我旁边,我保护你!”
林满看着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想起上回电影还没过半就往周靳言身边缩,哭笑不得。
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电影开始,这回是日本恐怖片。
然而,她低估了江焰这次带来的这套音响的威力。
那阴森诡异的配乐,伴随着能瞬间将人汗毛都吓得倒竖的音效,在寂静的山谷里形成360度环绕立体声的恐怖效果。
几人围着幕布纷纷落座。
还没过十分钟,林满就觉得胸口发闷,那种阴冷、压抑的氛围,比血腥画面更让她窒息。
“我……我还是不看了。”她站起身,小声对身旁的沈苏苏说道:“我回帐篷里看会书。”
说完,便逃似的,钻进了帐篷。
江焰为了极致的恐怖感,关了营地所有的氛围灯,音量更是加大了剂量。
暖黄色的露营灯驱散了黑暗,林满戴上耳机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随着恐怖片的音量拉高,林满感觉书页上的字都染上了诡异的阴影,渐渐在她眼前跳跃、模糊。
那惊悚的配乐、尖叫声,开始穿透帐篷布,刺破耳机的防线,像魔音贯耳。
心烦意乱之下,她索性合上了书,恰好一阵生理上的需求传来,从包里摸出手电筒,避开那些让她害怕的恐怖片视角,匆匆的走出帐篷往营地的卫生间走去。
电筒照着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里还在不停地吐槽着江焰的恶趣味。
良久,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悲剧发生了。
回去的路,正好要经过那片巨大的幕布。
她下意识地想别开眼,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眼角余光还是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穿着白色和服、长发遮脸的女鬼,正以一种反关节的诡异姿态,从古井里缓缓爬出。
那个镜头,配上骤然拔高的尖锐音效,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穿透了她的视网膜,直接烙印在了她的大脑皮层上。
没有尖叫。
林满的呼吸,在那一刻,都被生生掐断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那女鬼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那个恐怖的画面。
在她眼前,一遍遍地,疯狂回放,放大。
就在她快要被那灭顶的恐惧吞噬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角余光中走过。
是顾沉。
他似乎觉得冷,起身去自己帐篷拿了件外套,此刻正准备走回观影人群中。
他与她,不过几步之遥。
那一瞬间,身体的本能,早已越过了理智的废墟。
她甚至没有想过他会如何回应,只知道那是此刻黑暗中唯一的、真实可触的温度。
手本能地伸了出去,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顾沉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诧异地回过头,借着远处幕布投来的、明明灭灭的光,看清了她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写满了极致恐惧的、空洞的眼眸。
还没等他开口,林满松开手,转而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将自己狠狠地,撞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