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遍世界,不见我的花。」
初春的上海,终于舍得慷慨地,泄露几分属于江南的温柔。
风不再是刺骨的刀,而是带着新翻泥土和初绽花苞气息,薄纱般拂过脸颊,是春天独有,令人心生欢喜的痒。
西王大厦三十楼,FLoREScENcE paris的办公室里,气氛却维持着冷静到近乎凛冽的肃杀。
自从林满与顾沉完成那次关键的“交换”后,利娜将所有关于SeraNide-max?的研发报告、专利链路、临床数据以及它为序伦科技带来的潜在市场增值评估的一份份文件交给了林满。
而这三天,她将利娜整理出的这些零散、专业却晦涩的原始资料,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重塑。
用精准的商业逻辑,将这些冰冷的“零件”,打磨、淬炼、重组成一份完美的:
【SeraNide-max?——商业价值报告】
不再是写给技术人员看的研发档案,而是一份足以让任何一个贪婪的资本家,都为之眼红心跳的、关于“财富”与“未来”的宏伟蓝图。
它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昭示着SeraNide-max?这颗“金蛋”无可估量的商业价值。
林满将最终成稿的电子版存入U盘。
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因持续工作而带着一丝微哑,平静无波:“利娜,进来一下。”
门很快被推开,利娜走了进来。
“林总。”
“以FLoREScENcE paris中国区的名义,向顾氏集团总裁办预约,我要见顾建宏。时间,就约在下周一上午十点,事由是……工作汇报。”
“是,林总。”利娜领命而去,心中却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她看不懂林总这步棋。
明明已经和顾氏集团达成了堪称完美的“共生协议”,现在的FL-paris也是顾氏集团旗下所有产业里,最炙手可热的子公司。
为什么还要如此高调地,去彰显一项本该属于“盟友”序伦科技的核心技术的价值?
利娜只按照吩咐行事,不再多过问,匆匆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林满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那股紧绷了数日的、强撑起来的战斗姿态,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留给她的平静只剩这个周末。
下周一,便是她孤身踏入硝烟的日子。
或许在那之前,需要一点光,一点能支撑她走过那片黑暗的星火。
林满拿出手机,点开名为“maison privée七人组”的微信群。
沈苏苏正在里面急匆匆地发着消息。
【小黄心emoji】:周末出来嗨啊!本宫最近接了个大活,甲方爸爸是个不差钱的艺术品收藏家,婚礼现场的背景布置,点名要用陆离的画!
【小黄心emoji】:所以,本周末的聚会地点,定在陆离新开的工作室!谁不来谁是小狗!@全体成员
【周靳言】:我去接你。
陆离很快回了一个“oK”的手势。
江焰和温执杭也相继表示会到场。
林满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
她想去。
疯狂地想去。
她不需要和他说什么,甚至不需要任何交流。只是想在奔赴那场注定惨烈的战争之前,再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在同一个空间里。
远远地,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汲取一点点,能让她鼓起勇气,独自走向深渊的力量。
最终,她还是在那片沉默的对话框里,轻轻地,敲下了一个字。
“+1。”
信息发出的下一秒,几乎没有时间差,群里的聊天记录又多了一条。
【G.】:+1
..........
周六的早上,阳光正好。
陆离新开的工作室,坐落在老城区里一栋爬满了常春藤的洋房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将午后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迎了进来,在铺着做旧木地板的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创作气息。
没有西王大厦的冰冷与肃杀,也没有maison privée的慵懒与私密。
画室很大,四处都堆满了画框、颜料、画布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雕塑模型。看似杂乱,却又有一种独属于艺术家的、井然有序的章法。
林满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了。
沈苏苏正叉着腰,对着陆离一幅刚起了个稿的抽象画,指点着:“你这画的是啥?盘丝洞吗?看着就让人密集恐惧症发作。”
陆离也不恼,靠在画架上,笑得像只狐狸:“你懂什么,这叫艺术的张力,是情绪的具象化表达。”
江焰在一旁起哄:“我懂了,这表达是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吧?”
周靳言和温执杭围在一台老式的黑胶唱片机前,研究着一张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淘来的、七十年代的爵士乐唱片。
而顾沉,就坐在离窗边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里。他今天穿得简单休闲,一件花灰色连帽卫衣,搭配一条纯黑色的休闲裤,褪去了周一见他的凌厉与冰冷,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温和。
林满推门进来的瞬间,他正低头看着平板,像有所感应般,抬起了眼。
相视只有一秒。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就那样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而林满的心,就在那一瞥中,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满满!你来啦!”
沈苏苏看到她,立刻丢下跟她争论的陆离,像一只花蝴蝶似的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死我了!?”
“你这周是不是又瘦了?”
“是不是又熬夜了?”
“看你这小脸,白的。”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一连串的关心,和温热的拥抱,让林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话语含糊道:“没有,刚做完一份报告,有点累而已。”
空气中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林满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轻巧地将一份礼盒,递到了陆离的视野里。
“恭喜。”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礼貌而清醒。
陆离的目光在礼盒上停顿了一秒,旋即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接过,视线却越过林满,精准地落在了她身旁的沈苏苏身上,语气里满是戏谑:“谢了,礼物我收下,快把你的老babey带走,吵得我颜料都不开心了。”
沈苏苏一听,立刻佯装薄怒,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陆离你搞清楚!我是你甲方爸爸!”
“我错了,我错了,”陆离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态,“您不是老baby,您是我的金主爸爸。小的这就去给您当牛做马,起稿画图。”
两人你来我往的贫嘴,让林满放松了不少。顺着沈苏苏的力道,任由自己被温暖的力量牵引,身子一沉,嵌入了沙发柔软的怀抱。
自从那日在序伦科技,与顾沉的那场所谓“生意”画上句点,她和顾沉便再无联系。
心底曾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湖边那片刻的闲谈,她以为会是小小的一道裂缝,至少能容几句老友间的问候从缝隙间悄然流过。
然而,他终究没有问她,要SeraNide-max?想做什么;而她,也默契地将所有解释都封缄于唇齿之间。
两人之间,彼此都能看见对岸,却无法靠近。
“累就对啦!今天就得好好补补!”沈苏苏拍着胸脯保证,“今天可是我亲自挑选的顶级食材,保证你吃完原地满血复活!”
“呦,来了,人齐啦!”江焰看到她,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威士忌,笑得一脸张扬,“来来来,都尝尝我新搞到的宝贝!每个人都有份啊!”
林满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连日精神紧绷赶报告,三餐不定,不是咖啡就是靠酒精,她的胃早已在抗议,偶尔会像有只手在里面搅动般,隐隐作痛。
她正想着该如何委婉地拒绝,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热水,轻轻地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别喝酒。”顾沉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低沉,平淡。
他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就站在她附近。
江焰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叫起来:“我去,沉哥你也太偏心了!我来了半天你连口白水都没给我倒!”
顾沉没理会他的起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两个字:“伤胃。”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回原位,重新拿起平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林满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一路烫进了心里。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与暖意交织翻涌,她没有再抬头看他,只是默默端起那杯水,极轻地喝了一口。
今天的气氛,很微妙。
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悄然消失了,所有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于是,便没有人再刻意地去调节气氛,也没有人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两个名字。
林满很快被沈苏苏挽着,加入了对陆离画作的“美学审判”。
“满满你也是学这个的,你来评评理!”沈苏苏指着一幅色彩奔放的巨幅油画,满是“义愤”,“我跟他说,这画的颜色太炸了,挂在婚礼上不够庄重,他非说是我审美落伍!”
林满的视线被那幅画牢牢吸住。大片大片梵高式的明黄与深邃的克莱因蓝在画布上冲撞、交融,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与野性的张力。
有多久,没有这样纯粹地,沉浸在一幅画的色彩与构图里了?
一种久违的安心感,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我觉得……很美。”
她看着那幅画,唇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发自肺腑的极浅笑意。
“婚礼,为何一定要是白色与香槟金的协奏曲?用这样热烈的色彩,不也很好吗?它像在宣告——我们的爱情,就该是这样,浓烈,炙热,并且无所畏惧。”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评画,又像在低声呓语,诉说着一个从未抵达过的远方。
陆离听完,冲着沈苏苏得意地挑了挑眉:“看,知音。”
而那个始终静坐于窗边的男人,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穿透空间和三三两两人群,落在她沐浴在光尘里、带着浅笑的侧脸上。
顾沉只是本能地,想要配合她。
配合她此刻需要靠近他,来汲取力量的平静。静坐于此,如同一尊克制的雕塑,收敛起所有翻涌的情绪,甘愿为她充当一片沉默而坚实,不会惊扰到她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