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霓虹割裂，一艘纯白游轮“星尘号”如幽灵般泊在离岛阴影中。卧底警员刘建明藏身于侍应生的黑色马甲下，托着盛满香槟的银盘穿行于衣香鬓影间。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掩盖不住另一种气息——金属冷却后的淡淡锈腥。每一个宾客左胸都别着一枚青铜齿轮徽章，齿轮咬合处嵌着米粒大的暗红色晶体，随主人呼吸明灭，如同无数只微缩的恶魔之眼。
“阿Sir，b区走廊第三个摄像头有死角，持续十五秒。”微型耳麦里传来黄志诚压低的声音。刘建明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将一枚纽扣大小的信号中继器黏在巨型盆栽的陶盆底部。他目光扫过全场：地产大亨、金融巨鳄、还有几个常在廉政公署内部通报上出现的面孔。他们的笑容得体，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狂热。
“感谢诸位莅临‘新纪元之夜’。”宋世杰的声音透过隐藏在各处的扬声器传来，清晰得如同耳语。这位曾以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的传奇状师，此刻身着剪裁完美的暗紫色丝绒礼服，缓步走上船尾甲板临时搭建的圆形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影子在甲板上拖得细长扭曲。“我们厌倦了血肉的脆弱，疾病的折磨，时间的无情收割！”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人心的魔力，“今晚，我们不再祈求虚无缥缈的神只垂怜！我们将亲手触碰——机械不朽的真理！”
宾客们爆发出狂热的掌声和欢呼，胸前的齿轮徽章红光陡然大盛，几乎连成一片血色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腥气骤然浓烈起来，带着一种深海淤泥的咸腥。
舞台中央，一个被猩红天鹅绒覆盖的物体被推了上来。宋世杰猛地掀开绒布！
嗡——！
低沉的共鸣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那是一个约两米高的装置，主体由无数黄铜齿轮、发条、精密的连杆与不知名的暗色金属管错综复杂地咬合、嵌套而成。它并非静止，而是在持续地、缓慢地运动着。大大小小的齿轮以各自不同的节奏旋转，连杆往复推拉，发出一种低沉、规律、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装置的核心位置，一个由透明晶体包裹的空腔里，一团拳头大小、暗沉如凝固血块的物质正在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动整个庞杂的金属结构产生一次微妙的共振，暗红色的光芒随之明灭，如同某种活物在呼吸。
“血肉苦弱！”宋世杰狂热地张开双臂，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唯有钢铁永恒！唯有齿轮的律动，才是宇宙间唯一真实的脉搏！”他猛地扯开自己昂贵的丝绒礼服前襟，动作粗暴得近乎自残。纽扣崩飞，露出底下并非人类肌肤，而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色合金胸甲！胸甲中央，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区域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其下——
噗通…噗通…噗通…
一颗心脏在跳动。
但那绝非血肉之心。它是黄铜铸造，结构精妙绝伦，表面蚀刻着细密到令人眩晕的螺旋纹路和难以名状的几何符号。粗大的发条轴心贯穿其中，随着每一次搏动，发条被一丝丝、一格格地拧紧。金色的液体——粘稠如融化的琥珀，散发着机油与臭氧混合的奇异气味——代替了血液，在透明的管道中奔涌循环。每一次收缩，发条拧紧的“咔哒”声清晰可闻；每一次舒张，蒸汽般的热气从心脏边缘几个微小的排气孔嘶嘶喷出。
“看啊！”宋世杰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他指着自己胸膛内那颗跳动不休的机械造物，脸上是混合了巨大痛苦与极致狂喜的扭曲表情，“这便是进化！这便是‘降神’的恩典！钢铁之心，乃通往不朽殿堂的钥匙！血肉凡胎终将腐朽，唯有拥抱机械，才能超脱这具可悲的躯壳，成为新世界的神只！新神，必将取代旧血肉！”
“新神降临！取代旧血肉！”
“新神降临！取代旧血肉！”
宾客们彻底陷入了癫狂的宗教狂热，他们高举双手，胸口的齿轮徽章红光刺目，整齐划一地嘶吼着口号，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洪流。甲板在无数脚步的踩踏和那巨大机械装置的轰鸣中微微震动。空气粘稠得如同深海，金属的腥锈味、机油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亿万年前星尘的冰冷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目标确认！全体注意，行动！”黄志诚在通讯频道中厉声下令，声音因紧张而绷紧。他隐藏在离“星尘号”不远的一艘伪装成渔船的指挥艇上，眼前的监控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清晰地显示着游轮甲板上的疯狂景象。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瞬间，数艘快艇如同离弦之箭，撕破平静的海面，从不同方向高速扑向“星尘号”。艇上，o记的精英探员们全副武装，黑色的作战服在夜色中如同鬼魅。与此同时，游轮船舷的几处阴影里，早已潜入的便衣探员也猛地掀开伪装，举枪对准了甲板中央的舞台和陷入疯狂的宾客，厉声喝道：“警察！所有人趴下！不许动！”
场面瞬间陷入死寂般的凝滞。前一秒的狂热呐喊戛然而止。狂风骤雨般的行动似乎就要将这场荒诞的邪教仪式彻底终结。
然而，宋世杰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反而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笑容。他微微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按下无形开关的动作。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胸膛那颗发条心脏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所有佩戴着齿轮徽章的富豪宾客，动作在刹那间变得僵硬而统一。他们的头颅猛地抬起，原本或狂热或惊愕的眼眸深处，一点刺目的、非人的猩红光芒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电子深渊。几十双这样的红色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齐刷刷地转向包围他们的警察。
“#*%&@！￥#…！” 一种完全无法用人类声带模拟的、由无数尖锐电子杂音、金属刮擦声和意义不明的低沉喉音组成的“咒语”，从所有富豪宾客的口中同时爆发出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带着一种高频的震颤，直接钻入在场每一个活物的颅骨深处，疯狂地搅动着脑髓！刘建明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贯穿，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眩晕感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晃动、扭曲。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这恐怖的“咒语”仿佛激活了某种更高维度的指令。
滋啦——！
噗——！
嗡…嗡…嗡…
船上所有警员携带的电子设备在同一时间发出凄厉的哀鸣。刘建明耳中的通讯器爆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随即彻底沉寂，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盲音。他腰间配枪上集成的微型战术手电和激光指示器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更可怕的是，他视野左上角植入的、用于接收战术信息和夜视的电子义眼，视野瞬间被一片疯狂跳动的猩红色乱码和扭曲的几何图形完全覆盖，如同直视了不可名状的深渊，剧烈的灼痛感从眼球直冲大脑！
“我的枪！没反应了！”
“通讯中断！所有电子设备失效！”
“我看不见了！全是红色乱码！啊——！”
甲板上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手持先进电子战术装备的警员们惊骇地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科技造物，此刻全都变成了冰冷无用的废铁，甚至反过来伤害他们。装备了电子辅助瞄准镜的狙击手在船舷高处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依靠电子热成像仪在昏暗环境中行动的突击小队，瞬间变成了睁眼瞎。
“保持阵型！用机械瞄具！压制！”一名经验丰富的队长强忍着头颅被钻凿的剧痛和义眼灼烧带来的视野扭曲，嘶声大吼，试图稳住濒临崩溃的防线。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霰弹枪——这是少数几乎不依赖电子元件的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舞台中央的宋世杰。
然而，晚了。
那些被“咒语”操控的富豪宾客，行动突然变得迅捷如鬼魅，完全超越了人类肉体的极限。他们无视指向自己的枪口，喉咙里依旧持续发出那令人疯狂的电子咒语，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面无表情却又带着决绝的疯狂，从四面八方扑向最近的警员！目标明确——抢夺武器！
“拦住他们！”队长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一名扑向他的富豪胸前炸开一团血花，动作戛然而止。但更多的富豪已经扑到。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动作带着机械般的精准和无情。一名警员被两个富豪死死抱住手臂，手中的冲锋枪瞬间被夺走。另一名警员被一个身材发福的富豪撞得踉跄后退，对方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扼向他的咽喉。
肉搏瞬间爆发！甲板成了混乱的战场。训练有素的警员与这些被邪异力量暂时强化、悍不畏死的富豪扭打在一起。枪械在争抢中走火，发出零星的爆响。惨叫声、怒吼声、骨头折断的脆响、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疯狂的电子咒语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刘建明侧身避开一个双眼血红、张牙舞爪扑来的富婆，对方尖锐的指甲几乎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利用侍应生身份的便利，灵活地退向一根粗大的金属桅杆后方，暂时脱离了最混乱的战团中心。他狠狠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咒语带来的眩晕和剧痛，右手快速摸向腋下的备用枪套——那是一把老式的、没有任何电子元件的左轮手枪。
就在他拔枪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幕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景象。
舞台中央，宋世杰依旧站在那里，如同风暴的中心。他脸上的悲悯笑容扩大了，眼神却冰冷空洞得如同两颗打磨光滑的黑色玻璃珠。他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张开，对着下方血腥混乱的战场。他胸膛内那颗黄铜发条心脏搏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噗通噗通”声，拧紧发条的“咔哒”声也变得密集如雨点。随着心脏的加速搏动，核心装置里那团搏动的暗红物质光芒暴涨，其搏动的频率竟与宋世杰的心跳开始同步！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凝练的无形波动，以宋世杰为圆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一次，波动仿佛拥有了实质的“意志”。它并非无差别攻击，而是精准地锁定了所有警员手中的枪械——无论是先进的电磁步枪还是老旧的左轮。
刘建明刚握紧左轮冰冷的枪柄，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被巨大磁铁吸附的力量猛地作用在枪身上！他虎口剧痛，手指瞬间麻木，那把沉重的左轮手枪竟脱手飞出！它并非掉落在地，而是在那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直地飞向舞台中央！
同一时间，甲板上所有还在警员手中或刚刚被夺下的枪支——手枪、霰弹枪、冲锋枪、甚至警棍上的电击器——都挣脱了主人的掌控，如同朝圣般飞向同一个终点！
噼里啪啦！叮叮当当！
金属撞击的噪音连绵不绝。数十件武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距离宋世杰几步之遥的半空中相互碰撞、挤压、扭曲！手枪的枪管被拧成了麻花，霰弹枪的木质枪托碎裂成齑粉，精密的步枪零件四处飞溅。它们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揉捏着，迅速变形、解体，最终汇聚成一个悬浮在半空、直径约一米的、由无数金属残骸强行糅合而成的巨大金属球体！球体表面布满狰狞的棱角和断裂的枪口，还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内部零件被压碎的细微爆响。暗红色的光芒从球体内部缝隙透射出来，如同一个孕育着金属恶魔的巨卵！
所有反抗的武器，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亵渎、重塑成了象征绝对力量的金属图腾！
“看吧！”宋世杰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混乱与金属的哀鸣。他的声音不再仅仅属于他自己，仿佛还叠加了无数金属摩擦的回响和来自那核心装置的、非人的、规律的搏动声，形成一种宏大而邪异的混响，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轰鸣。“这便是旧秩序的终焉！血肉的挣扎，武器的咆哮，在‘降神’的意志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与可笑！”
他张开的手臂缓缓合拢，仿佛在拥抱那个悬浮的、由武器残骸组成的亵渎球体，也像是在拥抱一个正在降临的新世界。
“拥抱钢铁吧…这是…唯一的救赎…”他胸膛内的发条心脏搏动得如同失控的引擎，蒸汽嘶鸣。
刘建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桅杆，手中空无一物。他视野中电子义眼的灼痛感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猩红的乱码依旧在视野边缘跳动，如同嘲弄。他抬头望向那悬浮在宋世杰身前、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大金属球，又看向甲板上失去了武器、正陷入绝望苦战的同袍，以及那些被邪力驱动、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扑来的富豪。
冰冷的绝望，比维多利亚港最深的海水还要刺骨，瞬间淹没了他。
降神，已然开始。而他们，不过是这场恐怖仪式中，注定要被碾碎的、旧时代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