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钢铁超度
九龙城寨，这座被时光和罪恶锈蚀的巨型建筑，在深夜中仿佛一头活过来的钢铁巨兽，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不再是往日人声鼎沸的污浊烟火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有规律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无数生锈的齿轮在建筑的血管深处强行转动，伴随着若有若无、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呜咽。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霉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海腥与腐败血肉混合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陈浩南背靠着一堵满是油污和黏腻苔藓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他手中的砍刀已经卷刃，刀身上沾满了并非纯粹鲜红的液体——那是一种混杂着黑色机油和亮银色金属碎屑的粘稠物。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刚将一个扑上来的“城寨居民”劈开。那东西外表还勉强维持着人形，但一条手臂已经完全被复杂的齿轮和传动杆取代，眼眶里闪烁的是暗淡的红色指示灯，被砍倒时，伤口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散发着恶臭的润滑液和扭曲的弹簧。
“南哥……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身边一个洪兴小弟声音颤抖，他的脸上被划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竟然隐隐发黑，带着金属光泽。
陈浩南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巷道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那里，更多影影绰绰、动作僵硬扭曲的身影正在汇聚，金属摩擦地面的“滋啦”声不绝于耳。传统的江湖厮杀，他陈浩南从不畏惧，但面对这种超越理解的、将血肉与机械亵渎般融合的恐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不受控制地蔓延。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只“罗盘义眼”此刻正贴胸放着，竟隐隐发烫，仿佛与这座活过来的城寨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别管是什么！守住这里，等九叔消息！”陈浩南低吼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将卷刃的砍刀握得更紧。
与此同时，城寨最高处，一片由违章建筑天台勉强拼接而成的开阔地。
林正英——那位本该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茅山道士，此刻正眉头紧锁。他身穿略显陈旧的杏黄色道袍，在这充满钢铁与油污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悲壮的肃穆。他面前摆着一张临时搬来的破旧木桌，上面铺着一张画满了复杂符咒的黄布。但诡异的是，符咒的朱砂色似乎被周围的环境所压制，黯淡无光。
他尝试结印念咒，脚踏七星步，但以往随心而动的法力，此刻却如同陷入泥潭，晦涩难行。桃木剑指向黑暗，剑尖的破邪清光仅仅能照亮尺许范围，便被更浓稠的、蕴含着工业污秽和异界气息的黑暗吞噬。
“不行……”林正英喃喃自语，额角渗出汗珠，“此地的‘秽’非阴非煞，乃是‘铁锈之毒’与‘异神之喃’交织而成。寻常符法，如同清水泼于油污，毫无效用！”
他猛地停步，目光锐利地扫过脚下这座呻吟的钢铁迷宫。他看到远处巷道里闪烁的火光和陈浩南等人奋力抵抗的身影，也听到那无处不在的、亵渎理性的金属摩擦声。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感受到一股庞大、冰冷、毫无生气的意识，正从城寨的地底深处缓缓苏醒，它的脉搏就是这整座建筑的震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五星，北斗七元……”林正英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师门传承中的所有秘典，寻找应对之法。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是一本残破古籍上的记载：“……夫异域之邪，非五行所束，其质若金铁，其神若幽冥……当以‘机巧’载‘正法’，以‘人间烟火’克‘域外死寂’……”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常规手段已经失效，必须行非常之法！
“小犹太！”他朝身后喊道。
一个戴着厚重眼镜、身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正紧张地摆弄着一台改装过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绿色的代码飞速滚动。他就是小犹太，原本是暗网里小有名气的黑客，如今却被卷入了这场关乎整个香港存亡的战争。
“九叔，有什么吩咐？”小犹太抬起头，脸色苍白。他试图用技术手段干扰城寨深处可能存在的控制信号，但反馈回来的全是无法解析的乱码和充满恶意的精神污染。
“你的那些……‘机器’，可有能快速刻画精细线路之物？”林正英快速问道。
小犹太一愣，虽然不解，但还是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激光雕刻机：“这个可以，精度很高，但需要电源和设计图……”
“无需设计图！”林正英一把抓起桌上几张空白的黄纸，又拿起一盒特制的朱砂墨。“朱砂至阳，可载正气。你听我指令，用你的‘机器’，以此朱砂为墨，在这黄纸上，刻录我所说的‘符箓’！”
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将传承千年的道家符咒，用代表现代工业文明的激光技术来刻录！小犹太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看到林正英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立刻行动起来。他快速连接好设备，将激光头对准铺好的黄纸，倒入粘稠的朱砂墨。
“笔走龙蛇，气贯阴阳！第一笔，乾天位，起！”林正英屏息凝神，口中念诵咒诀，手指凌空划动。
小犹太紧张地盯着屏幕，将林正英描述的轨迹转化为数字指令。激光头发出细微的嗡鸣，在黄纸上精准地移动，灼热的激光使朱砂瞬间凝固，形成一条条流畅而充满玄奥意味的线条。
一张，两张，三张……
随着这些特殊的“电路板朱砂符”逐渐成型，林正英能感觉到，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一种奇异的“场”正在形成，不再是纯粹的传统道法灵光，而是夹杂着微弱电流声和精准几何美的能量波动。
就在最后一张符咒即将完成的瞬间——
“嘻嘻……嘻嘻嘻……”
一阵空洞、扭曲，仿佛坏掉的留声机发出的女子笑声，从通往天台的楼梯口传来。那笑声忽远忽近，带着强烈的怨毒和机械的冰冷。
陈浩南也听到了这笑声，他猛地转头，只见一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飘”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残破猩红旗袍的女人，身形婀娜，但动作却极其僵硬，关节转动时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却涂得鲜红欲滴，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对不断旋转的、细小精密的黄铜齿轮！她的长发并非发丝，而是无数细细的、沾满油污的黑色电缆！
“红衣女鬼……”一个洪兴小弟吓得瘫软在地，“是……是柴油朋克版的红衣女鬼！”
那机械女鬼咧开嘴，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两排细小的锯齿状刀片。她发出一声尖啸，声音混合着金属摩擦和电磁干扰的噪音，猛地向天台中心的林正英和小犹太扑去！速度快得带起一阵腥风！
“妖孽休得猖狂！”林正英暴喝一声，临危不乱。他伸手抓起刚刚制作完成、还带着激光余温的“电路板朱砂符”，脚踏罡步，口念真言：“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疾！”
数张朱砂符脱手飞出，并非轻飘飘的纸张，而是带着微弱的电弧和破空之声，精准地贴在机械女鬼的胸口、额头和四肢！
“噼里啪啦——”一阵激烈的电火花爆起！符咒上的朱砂线路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真的电路通电一般。女鬼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动作瞬间停滞，身上冒出滚滚黑烟，散发出焦糊的恶臭。
有效！
但林正英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这女鬼是城寨深处那庞大恶意的具象化产物之一，不毁其根源，根本无法彻底消灭。
“小犹太！护法！我要布‘七星诛邪电网阵’！”林正英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迅速将剩余的“电路板朱砂符”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布置在天台七个关键位置。每放置一张符，他都以桃木剑引动自身精血点于符胆之上。原本普通的桃木剑，此刻剑身上也被他临时用朱砂刻画了简单的电路纹路，并且插上了几个小犹太提供的、闪烁着微光的电阻元件——一把前所未有的“赛博桃木剑”！
当最后一张符咒归位，林正英站定阵眼，双手紧握桃木剑，将全身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七星引路，电网诛邪！开——阵——！”
轰！！！
一股无形的能量以天台为中心，猛然爆发！不是柔和的道家清光，而是一片炽烈、带着劈啪作响的蓝白色电芒的能量场！七张“电路板朱砂符”光芒大盛，彼此之间由跳跃的电弧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天台的巨大电网！
也就在阵法开启的同一刹那，异变陡生！
以九龙城寨为中心，整个香港，从港岛到九龙，从新界到离岛，所有街道上的路灯、大楼的霓虹招牌、千家万户的窗户……凡是亮着的灯光，都在这一刻疯狂地、规律地闪烁起来！
明——灭——明——灭——明——灭——灭——明——灭——灭——明——灭——明——明——
这绝非普通的电压不稳。那闪烁的频率，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律性，仿佛某种超越人类的智慧正在通过这人类文明的造物，向这个世界传递着信息。
正在楼下与机械怪物厮杀的陈浩南愕然抬头，望向远处维多利亚港对岸那一片如同繁星般明灭的摩天大楼。
正在警局熬夜分析案情的黄志诚，猛地看向窗外剧烈闪烁的警局招牌，脸色煞白。
就连躺在病床上昏迷的聂宝言，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也诡异地变成了规律的亮暗条纹……
精通密码学的o记技术员高彦博，正巧在办公室加班，他下意识地记录下窗外灯光闪烁的序列，当他将其翻译成摩斯密码时，纸上出现的是一串重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字符：
YoG - Sothoth - YoG - Sothoth - YoG - Sothoth
（犹格·索托斯……）
无名之雾，门之钥，时空的统一者……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之名，正以这种极端工业化的方式，回荡在香港的夜空之上！
天台之上，电网光芒笼罩下的机械红衣女鬼，发出了最后一声饱含痛苦与恐惧的尖啸，身体在强大的电流和破邪之力下寸寸碎裂，化为无数燃烧着的小齿轮和焦黑的电缆，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而楼下巷道里，那些原本疯狂攻击的机械僵尸，也仿佛瞬间失去了动力源泉，动作变得僵硬、迟缓，最终哗啦啦地瘫倒在地，重新变回一堆无声的破铜烂铁。
战斗，暂时停止了。
陈浩南撑着砍刀，望着满地的“残骸”，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他抬头望向天台，看到林正英道长持剑而立的身影，在漫天依旧在规律闪烁的都市灯海背景下，显得如此孤独而渺小。
林正英缓缓收起桃木剑，剑身上的电阻元件已经烧毁冒烟。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望着脚下这片暂时恢复平静、却仿佛在酝酿着更大风暴的钢铁丛林，又望向远处那以整个城市为画布，不断书写着邪神之名的灯光密码。
“浩南……”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这……只是开始。我们惊动的，恐怕远不止是这座城寨里的东西。”
“祂的名字……已经传遍了。”
夜空下，香港依旧灯火通明，但那规律的、冰冷的闪烁，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笼罩天地的邪恶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钢铁超度，超度的或许并非邪祟，而是人类对自身世界认知的最后壁垒。壁垒之外，是无尽的、冰冷的黑暗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