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深水埗,一栋外表破旧,内里却被彻底掏空改造的工业大厦内部。
这里曾是“赛博往生会”宣扬其教义的圣殿,如今却更像一个亵渎了生命与科技的地狱工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了血腥味、机油味和电路板过热焦糊味的诡异气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爬满了墙壁和天花板,发出沉闷的、规律的“嗡……嗡……”声,仿佛整栋建筑都在呼吸。
圣殿中央,原本的祭坛已被一个庞大、蠕动、令人作呕的血肉服务器所取代。那是由无数具人类肉身融化、交织、重构而成的恐怖造物。依稀可辨的四肢像藤蔓般缠绕着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金属骨架,苍白的皮肤覆盖在粗大的线缆外,偶尔还能看到某块皮肤上残留的纹身或伤疤。无数双曾经属于不同人的眼睛,此刻镶嵌在这团血肉聚合体的表面,瞳孔涣散,反射着服务器指示灯冰冷的光,如同可怖的星图。粘稠的、带着暗红色彩的有机润滑液从缝隙中不断渗出,顺着预设的沟槽流淌,发出“嘀嗒”声,汇入下方的回收池。
这就是“赛博往生会”的终极仪式——“意识上传,机械飞升”。教主,一个曾经戴着金属面具,如今已将自身神经末梢与核心主板直接连接的干瘦男人,正悬浮在血肉服务器的正上方。他的身体被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色数据线缆缠绕、穿刺,像一只被蛛网捕获的猎物,又像是正在结茧的幼虫。他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眼中闪烁着狂热的、非人的数据流光芒。
“看啊!抛弃这脆弱、污秽的皮囊!拥抱永恒的数据之海!我等将成为‘锈蚀之主’座下的电子阴兵,不朽不灭!”他的声音不再通过声带发出,而是直接转化为刺耳的电子合成音,通过遍布圣殿的扩音器回荡。
下方,数百名信徒盘膝而坐,他们的后颈都插着一根粗大的数据导管,连接着中央的血肉服务器。随着上传进程的推进,他们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如同烈日下的蜡像。血肉融化成粘稠的浆液,被导管贪婪地吸吮,注入服务器,成为其不断扩大的一部分。而他们的意识,则在数据洪流中被撕碎、重组,编程成只知服从的、冰冷的电子亡灵。
“砰!”
圣殿厚重的金属大门被一股巨力轰开,碎屑纷飞中,两道身影疾冲而入。正是张五郎与阿J。
张五郎,这位来自内地的茅山道士,此刻已是须发凌乱,道袍上沾满了油污和不明粘液。他看了一眼中央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服务器,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腾。
“丢佢老母!搞乜鬼‘电子往生’?分明系将自己做成‘人肉刺身’喂俾部脑!”阿J破口大骂,他手中的改装脉冲手枪已经瞄准了悬浮的教主。作为本土长大的黑客兼街头战士,他对这种扭曲科技的厌恶更直接,更粗粝。
“阻止他!那服务器是核心,它在将所有人的生命力和灵魂作为祭品,加固‘锈蚀之主’与此界的通道!”张五郎疾呼,手中已然掐诀,一段雷劈木剑从他背后飞出,剑身之上,并非传统符箓,而是用导电银漆蚀刻的复杂电路符纹,隐隐有电光流转。
“知啦!睇我打爆呢个‘人肉cpU’!”阿J扣动扳机,数道蓝色的脉冲能量束射向血肉服务器。
然而,能量束在接触到服务器外围一层无形的力场时,只是荡漾开几圈涟漪,便消散无踪。服务器表面那些涣散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阿J的方向,空洞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嘲讽。
“没用的!凡俗的武器,怎能理解这伟大的进化?”教主的电子合成音带着杂音响起,“你们的肉体,也将成为‘往生矩阵’的养分!”
更多连接着信徒的数据导管猛地从服务器中弹出,如同触手般袭向张五郎和阿J。这些导管顶端闪烁着高压电弧,一旦被缠上,瞬间就会被抽干生命,融入那团血肉。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电路……开光!”张五郎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中的“电路木剑”猛地插入地面。
滋滋——!
木剑上的电路符纹骤然亮起,一道扭曲的、跳跃的电弧以木剑为中心,如同地蛇般沿着铺设的线缆和金属地面窜向血肉服务器。这道道家雷法与现代电流混合的能量,似乎对那无形力场产生了干扰,力场一阵剧烈波动,变得不稳定起来。
“阿J!就是现在!”
“收到!”阿J眼中闪过决绝。他一把扯掉自己左臂的仿生皮肤,露出的金属义肢接口处,延伸出一根特制的数据探针。“等我入去同你个扑街‘倾解’(聊聊)!”
他纵身一跃,避开袭来的数据导管,精准地将数据探针插入了血肉服务器下方一个相对“正常”的数据端口。
一瞬间,阿J的感官被彻底淹没。
不再是视觉、听觉,而是纯粹的信息洪流。无边无际的、混乱的数据如同宇宙初开的星云,在他“意识”中疯狂旋转。他看到了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数据流中哀嚎、消散,那是正在被格式化、被编程的信徒意识碎片。他感受到了冰冷的、庞大的、如同恒星般沉重的存在感——那是“锈蚀之主”透过维度屏障投来的一瞥。
在这片数据的混沌之海中,远方,有一点金色的光芒在稳定地闪烁。
阿J的意识向那光芒“游”去。越靠近,那光芒越发清晰、庄严。那是一尊巨大无匹的、由无数精密齿轮、抛光金属莲花台和闪烁着代码流光的丝绸飘带构成的……义体菩萨?
祂宝相庄严,低眉垂目,仿佛悲悯众生。但仔细看去,那菩萨的面容在不断细微调整,完美却毫无生气,如同最高级的cG模型。祂的千手,并非血肉,而是上千只灵活机械臂,每只手臂的末端都是不同的工具——手术刀、焊枪、数据探针、微雕刻刀。
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阿J想要靠近,想要皈依,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完美、永恒的存在。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金色光芒的瞬间,义体菩萨原本低垂的眼眸,突然抬起,看向阿J。
没有慈悲,没有智慧,只有绝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螺丝钉般的漠然。
紧接着,菩萨那完美的金属面容如同水波般荡漾、剥落,其下露出的,并非更多的机械结构,而是一截……锈蚀的、布满深海沉积物与蠕动着微小金属寄生虫的、巨大无比的手指!
仅仅是看到这截手指的“数据投影”,阿J的意识就几乎要崩溃。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亵渎物理法则的材质,以及那股弥漫开来、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陷入疯狂的古老、死寂、如同星系般庞大的气息。
**锈蚀之主**!哪怕只是祂跨越无穷维度显露出的一截手指,其本质也绝非人类能够理解。
“噗——”外界,阿J的肉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双眼翻白,身体剧烈抽搐,插入端口的数据探针冒出黑烟。
“阿J!”张五郎见状,目眦欲裂。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纯阳涎喷在雷劈木剑上。木剑上的电路符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仿佛超载的电路。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诛邪!”
张五郎用尽全身力气,将闪烁着过载白光的木剑,狠狠投掷向血肉服务器的核心——那团跳动最剧烈、颜色最深邃的血肉与金属结合处!
“嗤——!”
木剑精准地插入!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服务器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表面所有的眼睛瞬间闭上。那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成功了?
张五郎心头刚升起一丝希望。
突然,插入核心的木剑剑身,那原本流转着电光和符文的区域,猛地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蓝色。一行清晰的、标准的系统错误提示文字,浮现在木剑那本该是木质纹理的表面上:
【`critical process died `】
【`收集错误信息,准备重启...`】
【`(锈蚀之主.exe 未响应)`】
道术与科技的混合造物,在这超越理解的邪神之力面前,竟以这种最现代、也最荒诞的方式——**windows蓝屏**——宣告失效!
“不……不可能……”张五郎如遭雷击,道心几乎崩碎。
教主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戏谑和嘲弄:“看到了吗?你们的挣扎,不过是旧版本系统的无用进程。现在,将被彻底终结!”
血肉服务器重新开始轰鸣,而且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多的数据触手伸出,抓向失去反抗能力的张五郎和阿J。
就在这绝望之际。
异变再生。
血肉服务器内部,那片混乱的数据星云中,一点微弱的、熟悉的数据波动被阿J即将消散的意识捕捉到。
那波动很微弱,却很执着,像是一个熟悉的、有点怯懦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J…J哥…系我啊…硬盘明…”
是明仔!那个因为拷贝了《死灵之书(数据残片)》而被赛博往生会灭口,意识被彻底撕碎的技术宅!
下一刻,在教主那庞大的意识体旁边,一个模糊的、由0和1组成的、略显透明的虚影挣扎着凝聚起来。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个不断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数据包,头顶还顶着一个虚幻的、`.gho`格式的文件图标。
是硬盘明残留的、最后的意识碎片,以一种“鬼魂文件”的形态,强行介入了这场数据风暴!
“明仔!”阿J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
`.gho`虚影转向阿J意识的方向,似乎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有点腼腆的笑容:
“J哥…我…我撑唔住几耐嘎喇…” 虚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呢个扑街教主…佢个意识体…我…我偷偷跟尾备份咗…”
虚影——硬盘明的鬼魂,猛地扑向了教主那庞大而狰狞的数据意识体。
“你…你想做乜?!滚开!你这残留的垃圾数据!”教主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
硬盘明的虚影紧紧附着在教主意识体上,`.gho`图标开始疯狂旋转,散发出格式化的白光。
“J哥…记住帮我…备份…我d珍藏啊…”
带着最后一丝杂音,硬盘明的声音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冰冷、却无比决绝的系统指令,响彻整个数据空间和现实圣殿:
“`Format c: \/fs:NtFS \/q \/y`”
“`wiping… 1%… 50%… 100%. Format plete.`”
“不——!!!”教主的意识体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扭曲的尖啸,随即在那格式化的白光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寸寸崩解,化为最原始、无意义的数据流。
失去了核心控制节点,庞大的血肉服务器瞬间失控。表面的眼睛纷纷爆裂,融化的血肉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内部的机械结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电火花四处乱窜。
“轰隆——!”
一场剧烈的能量爆炸,以服务器为核心,席卷了整个圣殿。
张五郎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阿J的数据探针被强行弹开,身体摔落在地,浑身焦黑,生死不知。
圣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那团仍在缓慢蠕动、冒着青烟的血肉服务器残骸,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硬盘明最后那句带着港式俚语与无尽悲壮的告别:
“backup完…就删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