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江城，寒意渐浓。
梧桐叶落尽，枝桠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伸展，勾勒出嶙峋的筋骨。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干燥的气息，阳光带着稀薄的暖意，透过612寝室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
姜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裹紧大衣匆匆走过的学生。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羊绒高定西装，内搭同色系暗纹马甲，领口系着一条冷银色领带，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更添几分矜贵疏离。
紫眸沉静，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在考究衣料的包裹下，收敛为一种内敛的、不容亵渎的威严。
“啧，姜学霸，穿这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联合国发表演说。”
陆沉的声音带着调侃从身后传来。
他一身剪裁张扬的墨蓝色丝绒西装，领口随意敞开，露出里面酒红色的衬衫，袖口处镶嵌着碎钻的袖扣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金灿灿的狗爪手机壳，金眸上下打量着姜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得意。
“不过……真好看，不愧是我的人。”
姜阎没回头，声音冷淡：“闭嘴。再废话，把你从窗口扔下去。”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周身寒气暴涨，只是微微偏过头，紫眸扫过陆沉那身骚包的打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嫌弃。
陆沉咧嘴一笑，毫不在意。
他几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指尖拂过姜阎西装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亲昵又带着点纨绔子弟特有的轻佻。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朋友’。”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金眸里闪着促狭的光，“带你去见识见识本帝在凡间的‘行宫’，顺便看看那些凡夫俗子是如何对本帝顶礼膜拜的。”
姜阎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率先走向门口。
陆沉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同色系羊绒大衣，快步跟上。
陆家的车队早已等候在江城大学外。
清一色的定制黑色幻影，线条冷硬流畅，无声地彰显着财富与地位。
为首的加长轿车旁，司机一身笔挺的燕尾服，头发一丝不苟，见到陆沉和姜阎出来，立刻躬身拉开车门，态度恭敬却不卑微：“大少爷，请。”
陆沉随意地“嗯”了一声，示意姜阎先上。
姜阎神色淡漠地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陆沉紧随其后，挨着他坐下，长腿随意地交叠起来。车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寒意。
车内暖气开得恰到好处，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
陆沉懒洋洋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侧头看着姜阎线条冷峻的侧脸，金眸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怎么样？比挤学校大巴舒服多了吧？这还只是开胃小菜，等到了陆家老宅，那才叫排场。”
姜阎闭目养神，懒得理他。
车子平稳地驶离校园，汇入城市的车流，朝着位于江城近郊、占地广阔的陆家祖宅驶去。
越靠近陆家祖宅，道路愈发清幽，两旁的林木也愈发苍劲古老。
厚重的黑色铁艺大门缓缓开启，车队驶入一条笔直的、两旁栽满高大法国梧桐的私家车道。
尽头，一座融合了古典园林气韵与现代建筑美学的庞大宅邸出现在视野中。
飞檐翘角掩映在苍松翠柏间，青砖黛瓦透着岁月的沉淀，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又折射出冷硬的现代感。
宅邸前开阔的草坪上，此刻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衣香鬓影，名流云集。
车子在主宅气派的门廊前停下。
早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上前拉开车门。
陆沉率先下车，伸了个懒腰，金眸扫过眼前的热闹景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转过身，极其自然地朝刚下车的姜阎伸出手臂，脸上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不容拒绝的邀请笑容。
姜阎紫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视了那条手臂，径直迈步踏上台阶。
陆沉也不尴尬，笑嘻嘻地收回手，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同时不忘朝迎上来的管家张伯吩咐：“张伯，这位是我室友，姜阎。好生招待。”
“是，大少爷。姜少爷，欢迎莅临陆府。”
张伯躬身行礼，目光在姜阎身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瞬，这位气质冰冷、气势不凡的年轻人，显然不是大少爷以往那些狐朋狗友可比。
踏入主宅，一股温暖馥郁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名贵香水、雪茄、鲜花以及食物的香气。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铺设着厚实的波斯地毯。
衣着光鲜的宾客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觥筹交错。舒缓的弦乐四重奏流淌在空气中。
陆沉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有长辈的审视，有同辈的探究，也有年轻女子毫不掩饰的倾慕和羞涩。
陆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的社交微笑，偶尔点头回应几个熟人的招呼，脚步却未停，目标明确地带着姜阎穿过人群，朝着主厅深处走去。
“哟，这不是我们陆大少爷吗？可算舍得从你那‘温柔乡’里出来了？”
一个带着明显调侃的男声响起。
一名身着酒红色西装、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端着一杯香槟悠悠然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浮夸的同伴。
他眼神轻佻地在姜阎身上扫过，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这位……看着眼生啊？新朋友？”
陆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金眸里掠过一丝不耐，语气却依旧懒洋洋。
“赵明轩，管好你自己。这是我室友，姜阎。”他侧头看向姜阎，介绍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姜阎，这几个是……嗯，不重要。”
姜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那冰冷疏离的气场，让赵明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有些挂不住。
“嗤，架子不小……”赵明轩身后一个同伴低声嘀咕。
陆沉金眸微眯，一丝若有若无的威压逸散出来，那嘀咕声瞬间消失。
他懒得再理会这几人，拉着姜阎的手腕，径直朝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坐在主位紫檀木太师椅上的老夫人走去。
“奶奶！孙儿给您贺寿来了！”
陆沉走到近前，脸上瞬间换上灿烂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声音洪亮，引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
陆老夫人年逾八十，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绛紫色绣福寿纹的锦缎旗袍，精神矍铄，眼神锐利而慈祥。
她看着自己最疼爱的长孙，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沉儿来了！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她目光随即落到陆沉身边的姜阎身上，带着温和的探究，“这位是？”
“奶奶，这是我室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姜阎。”陆沉介绍得极其郑重，甚至带上了“最好”两个字，“姜学霸可是江城大学顶尖的人物，有他在我身边监督，我上课都不敢开小差了！”
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同时将姜阎往前带了带。
姜阎在陆老夫人慈祥而洞悉的目光下，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清冷但足够清晰：“陆老夫人，晚辈姜阎，祝您松鹤长春，福寿安康。”
动作标准，姿态不卑不亢，那股天生的清贵气度展露无遗。
“好，好孩子，真是一表人才。”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欣赏。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看人的眼光何其毒辣，眼前这年轻人虽然气质冷了些，但眼神清澈，举止有度，绝非池中之物。
她看向陆沉的眼神多了几分欣慰：“沉儿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奶奶很放心。来，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谢谢奶奶。”
陆沉笑嘻嘻地应下，拉着姜阎在旁边空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
很快，祝寿的流程正式开始。
陆沉的父亲，陆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陆正霆，身材高大，面容严肃，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雍容华贵的陆夫人一起，领着陆家其他核心成员，向老夫人行跪拜大礼，献上价值连城的寿礼——一套顶级的帝王绿翡翠头面，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引得一片惊叹。
宾客们也纷纷上前献礼。名家字画、古董珍玩、稀世珠宝……琳琅满目，堆满了旁边的几张长案。
气氛热烈而喧嚣。
陆沉和姜阎坐在角落，陆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前来攀谈的亲戚和世交子弟，金眸里带着明显的敷衍。
姜阎则全程沉默，紫眸低垂，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只是安静地品着侍者奉上的清茶。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异域腔调：“尊敬的陆老夫人，陆先生，陆夫人。鄙人代表天竺摩诃贸易集团，恭祝老夫人福寿绵长！特献上我国圣河恒河之畔，由大德高僧加持百年、供奉于湿婆神庙的圣器——‘吉祥天女赐福宝盘’一件，愿为老夫人及陆氏家族带来无上福泽与吉祥！”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位穿着华丽天竺传统服饰、肤色黝黑、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正双手捧着一个用金红色锦缎覆盖的托盘，恭敬地走上前。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扮的随从。
锦缎揭开，露出一件造型独特的器皿。
那是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圆形铜盘，通体呈暗金色，边缘镶嵌着繁复的孔雀蓝珐琅和细碎的彩色宝石。
盘面中心微微凹陷，雕刻着一尊造型奇特、多头多臂的神女形象，神女身下是盘绕的蛇身，周围环绕着莲花、神牛、孔雀等天竺神话元素。
整个盘体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隐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金非木的奇异光泽。盘底似乎还铭刻着细密的梵文。
“哇！好漂亮！”
“天竺圣器？看起来很有年头啊！”
“湿婆神庙供奉的？那岂不是沾染了神性？”
宾客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和赞叹声。
天竺摩诃集团是陆氏在海外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这份礼物显然分量不轻。
陆正霆夫妇脸上也露出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意。
然而，就在这宝盘显露的瞬间——
陆沉原本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绷直了一瞬，金眸深处，一丝极其锐利的金光骤然闪过，快得无人察觉。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几乎同时，坐在他旁边的姜阎，端着茶杯的手指也微微一顿。
紫眸抬起，平静地扫过那件所谓的“吉祥天女赐福宝盘”，眼底深处，仿佛有极寒的幽光一闪而逝，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潜藏的暗流。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混乱扭曲气息的波动，从那盘底铭刻的梵文缝隙中逸散出来，普通人毫无所觉，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被他强大的幽冥感知捕获。
这气息……带着域外天魔的腥膻！
虽然被那层所谓“神圣”的光泽和浓郁的异域信仰之力重重包裹、伪装，但本质的污秽与混乱，瞒不过他们这等存在的感知！
陆沉侧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笑容，眼神却与姜阎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神念交流，仅仅是眼神的碰撞，便已传递了千言万语。
确认：有问题！
共识：静观其变，不宜打草惊蛇！
陆沉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收回目光，仿佛对那件异域珍宝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椅背，甚至还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姜阎则垂下眼帘，继续品茶，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随意为之。
只是周身那股本就内敛的寒气，似乎更加沉凝了几分。
陆老夫人显然对这件充满异域风情的礼物颇感兴趣，笑着让管家小心收下，并表达了对摩诃集团的感谢。
献礼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谦卑而得意的笑容，恭敬退下。
寿宴继续进行，推杯换盏，气氛愈加热烈。陆夫人特意带着几位名门闺秀过来，明里暗里地想让陆沉“认识认识”，都被陆沉以各种插科打诨、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最后干脆拉着姜阎溜到外面的花园露台透气。
初冬的夜风寒凉。露台上只有他们两人。
远处主厅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风声和草木的簌簌声。
“啧，烦死了。”陆沉靠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扯了扯领带，金眸望向远处灯火璀璨的陆家园林，语气带着真实的烦躁，“一个个跟苍蝇似的。”
姜阎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望着沉沉的夜色，紫眸深邃。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个盘子。”
“嗯。”陆沉脸上的烦躁瞬间褪去，换上一种冰冷的锐利，“藏得很深，用天竺那边驳杂的信仰之力当外壳，里面裹着点‘脏东西’。手法……倒是有点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看来那些臭虫的爪子，伸得比我们想的还要长，花样也翻新了。连这种凡俗豪门的寿宴都不放过。”
“目标未必是陆家。”姜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洞悉本质的寒意，“更像是……一次试探，或者说，一个标记点。利用豪门的人气、福泽和往来宾客驳杂的气运，来掩盖和滋养那东西。长期放置，潜移默化，影响可大可小。”
“管它目标是谁。”陆沉冷哼一声，金眸中戾气一闪，“敢往本帝眼皮子底下塞垃圾，早晚把它碾成渣。”他顿了顿，看向姜阎，眼神里的戾气化为一丝暖意，“不过你说得对，现在不宜动。那东西刚送来，动了它容易惊动背后的老鼠。先放着，等摸清来路，连根拔起。”
他凑近姜阎，压低声音，带着点只有两人懂的亲昵和狠劲儿：“就当……是本帝‘行宫’里多养了条待宰的毒蛇？等它养肥了，正好拿来做蛇羹给你补补？”
姜阎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没接这个无聊的比喻，但也没有反驳他的计划。
他微微颔首：“留意接触过它的人。”
那东西虽然被他们看穿，但对普通人甚至低阶的觉醒者、修真者而言，依旧是极其危险的精神污染源。
“放心。”陆沉自信地扬眉，“本帝的地盘，一只苍蝇也别想乱飞。”
他目光扫过姜阎在寒风中略显单薄的肩背，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羊绒大衣，不容分说地披在姜阎身上。
带着体温和陆沉身上淡淡雪松气息的大衣瞬间裹住了寒意。
姜阎身体微微一僵，紫眸看向陆沉，似乎想说什么。
“别矫情，初冬了，小心冻着。”陆沉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点霸道，金眸却亮晶晶地看着他，“本帝现在法力充沛，火力旺得很，不差这一件衣服。倒是你……”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姜阎之前受过伤的左肩位置。
“刚养好，注意点。”
姜阎看着陆沉那双在夜色里依旧璀璨的金眸，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他沉默了几秒，终究没有把衣服扯下来，只是拢了拢衣襟，将那股暖意裹紧，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夜色掩护下，耳根似又悄悄爬上了一丝的红晕。
陆沉看着他这难得温顺的姿态，只觉得比收到任何寿礼都让他心花怒放。
他咧嘴一笑，伸手揽住姜阎的肩膀，指着远处陆家园林最高处的一座观景亭：“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清静，视野也好。下面这些应酬，让他们自己玩去。”
两道身影并肩融入露台外的夜色中。
陆沉的大衣披在姜阎身上，宽大而温暖，隔绝了初冬的寒凉。
下方寿宴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他们之间流淌的，是无需言明的默契，是对潜藏危机的共同警惕，还有那在无声靠近中悄然滋长的、更加深厚的东西。
这凡俗豪门的浮华之下，暗流已然涌动。